顾九识啼笑皆非,看她跷着一双小脚,虎头鞋尖上的黑珍珠虎眼一颤一颤没半刻稳重,生怕她一个站不稳磕在了书桌实木的棱边上,索性把她捞在怀里。¨第+一′看,书_枉\ +冕\废?悦-读-
这一页《劝学篇》写着“鱼枯生蠹”,他故意指着那个笔画繁复的“蠹”字,问她:“这个你也认得?”
小娃娃却“咯咯”地笑起来,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爹爹说国子监祭酒是个蠹儒……”
国子监祭酒陈懿,是天授二十一年癸丑科的副考官,因为某篇应试文中一处颇有争议的典故与他意见相左,将这封位列一甲的试卷黜落到了二甲。
这封被黜落的试卷的主人,就是在放榜后径自返乡接掌书院,从此一生未仕的云既山。
这段轶事,随着陈懿后来十余年未有升迁,云既山却在江南声名鹊起,而传遍了天下士林。
顾九识不由得扶额。
老师一向是个臧否天下人物的狂士,又与陈懿有些宿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全然不至惊讶。
——可是这话怎么就在小娃娃面前说了去,而这个古灵精怪的娃娃,才这样小小的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年纪,竟能把这样复杂的一句话都记住了。-g/g~d\b?o,o?k¨.!c!o*m\
他从前怕云弗这样跟着他难免磕磕碰碰受了伤,后来却生怕云弗到别处去也随意地说出这些话来,也怕她这样的聪慧,到别处去学来更多奇奇怪怪的字眼,索性不如带在自己的身边。
从此就默认了云弗像个小尾巴似的粘着他。
到云弗快十岁上,才开始被桑夫人拘在身边,约束女孩儿的性情。
两个人之间的情分十分的深厚。
云弗被他摸了脑袋,也不生气,一双杏子眼忽闪忽闪的,趁着母亲在一旁教导小厮,拉了拉顾九识的衣袖。
顾九识就俯下身来,附耳到她面前去。
女孩儿小小声地道:“识哥哥,你带我一同去帝都好不好?”
顾九识吓了一跳,当即就要拒绝。
云弗像是已经料到他会拒绝似的,眼睛里迅速地积起了蒙蒙的雾气,委屈兮兮地摇了摇他的衣袖,一声声地叫他:“识哥哥,识哥哥。+咸*鱼?看.书/ -唔?错′内`容,”
顾九识大为头痛。
他耐心地道:“你若是私自出了门,师父和师娘该多担心。何况这里到帝都有两千余里路程,足足要走一个多月,夜里只能宿在客店里,砚台那么大的老鼠在地上窜,木板床硌得腰都是硬的……”
他哄道:“何况我又不是没有回京过,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同?”
云弗鼓起了腮,眼睫一眨,蓄不住的泪珠就滚了下来,她糯糯地道:“可是爹爹说,识哥哥这一回回去,就好久好久都见不到了。”
倘若落了第,他当然还是要回来继续读书的。
只有金榜题名,他才会留在帝都等候授官,“很久很久”都不能有机会再来云梦了。
顾九识听到云既山私下里说这样的话,心中不由得有些激荡。
毕竟他今年才只有十六岁,就是他自己有一分壮志,与天下士子争先,别人却不会这样轻易信任他。
——何况云既山之前还给他布置了那样多的功课,仿佛一样笃定他考不上似的。
顾九识定了心神,从云弗手中抽出帕子来替她擦眼泪,手势轻柔,生怕在她极嫩的雪肤上留下一点痕迹。
他许诺道:“弗儿在家等一、两年,等到你长大了,我就来接你到帝都去。”
云弗眼睛红红的,湿漉漉地望着他不放,有些哽咽地道:“识哥哥说定了。”
顾九识就低下头来笑了笑,柔声道:“说定了,一百年不变。”
庆和三年春,顾九识南下迎亲。六月,云弗携十里红妆北上帝都,嫁为顾氏妇。
顾九识与云弗后来共育二女一子,次女为中宗孝纯皇后,独宠中宫;独子历永嘉、清泰两朝,君臣相得,誉满天下,终谥“文正”。
而顾九识果然如当日对云弗的承诺一般,终此一生身无二妇,恩爱齐眉,白首相知。
作者有话要说:
顾爹的少年时期。
第103章 士酬知己(2)
庆和元年,庚午春科。
御座上的新帝向下放眼,满殿伏案疾书的书生里,许多髭须零落,许多白发苍苍。
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