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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特往前探了探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过来人的推心置腹:“不过话说回来,老弟,你这愁得都快拧出水了。到底遇上啥坎儿了?不妨跟老哥念叨念叨?憋着多难受,万一我能搭把手呢?”
这话象一根针,猛地戳进了年轻人心里那层死死绷住的理智。
年轻人那一直强行压抑的、几乎要裂开的憋闷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隙。
倾诉的渴望像决堤的洪水,猛烈地冲击着他最后的防线。
恩斯特看见他的眼里满是挣扎和动摇。
“唉”年轻人重重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啊。”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我父亲是个码头扛大包的苦力,我母亲在洗衣房给人搓衣服。他们俩,每天天不亮出门,月亮老高了才回来,拼死拼活干满十六个钟头,就为了就为了养活我和我弟弟。”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点微薄的温暖:“日子是苦,可那时候挤在那小破屋里,听着父亲累得打呼,闻着母亲带回来的肥皂味儿也还能凑合过下去。”
“尤其是我弟弟,先生!您可能不知道,他那脑瓜子,灵光得很!”
他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文法学校的老先生亲口说的。说他毕业了,稳稳当当能当个文员,体体面面的!要是运气再好点说不定还能考进政府大楼,当个公务员!”
恩斯特适时地点头,顺着他的话:“噢?那可真是了不起,恭喜你啊老弟,摊上这么个有出息的弟弟,以后你们家就有指望了!”
“指望?”年轻人脸上那点微弱的光瞬间熄灭了,他用手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声音从指缝里挤出,带着撕裂般的哽咽:“好个屁的指望啊”
“一个月前码头那台吊机它它塌了!不偏不倚就砸在我父亲身上啊!!”
“我父亲他”
年轻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每一个字都象在往外掏心挖肺。
“他当场脊梁骨就就碎了!人瘫了彻底瘫了!!”
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身体晃了晃。
“可那狗屎的码头老板!他他不仅一分钱不赔!反而反而诬陷是我父亲弄坏了机器!”
“那是睁着眼说瞎话啊!先生!那是吃人的豺狼!是蛇蝎!!”
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混着冰冷的雨水,汹涌地滚落。
“家一下子就垮了”
“房租也交不起只能滚去希格林街那鬼地方!那根本就不是人住的!”
他绝望地摇着头,“每天一开门,就能看见不知道谁冻死、饿死、被打死的尸体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臭水沟边上!”
“黑帮抢地盘,子弹‘嗖嗖’地在头上乱飞!跟下雨似的!”
“我们我们得象护着命根子一样护着弟弟!生怕他哪天出门就被人绑去卖了!或者或者被那些烂人骗去抽麻草那就全完了啊!”
“最要命的是”
“弟弟的学费!彻底没着落了!他他被学校赶出来了!毕不了业了!当不了文员了!更别提什么公务员了!他的前程全他妈毁了!毁了啊!”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痛不欲生。
“还有那些银行的豺狼!”
“催债的跟索命鬼一样,天天堵门!开始是往门口泼牲口血,泼大粪后来后来他们直接砸门!冲进来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
“我母亲”
说到母亲,年轻人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似乎也被抽干了。他身体剧烈地颤斗,泣不成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
“我我每天晚上都听见听见她用被子死死捂着嘴哭那声音像刀子在割我的心啊我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整个人蜷缩下去,在冰冷的雨水中崩溃地嚎啕大哭。
恩斯特没说话,只是安慰地拍了拍年轻人颤斗的肩膀,从制服内袋里摸出一块还算干净的手帕,塞进他湿冷的手里。
年轻人胡乱地用那手帕抹着脸,分不清擦掉的是雨水还是滚烫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