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在肃杀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李斯的眼中,闪过了深深的讶异。
他设想过对方所有的应对方式——负隅顽抗、束手就擒、巧言令色、挟持人质…...
但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样一种决绝到极致的方式,来应对这个死局。
自绝于师门,自绝于百家。
这意味着,对方主动斩断了自己所有的背景和靠山。
道家,再没有理由为其出头。
其他与其有所交集的势力,如流沙,也失去了插手的立场。
对方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孤零零的“个人”。
在李斯的眼中,这是一个愚蠢到极点的行为。
对方放弃了所有可以用来周旋的筹码。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因为,一个连自己的师门、背景、甚至武器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人,他的内心,该是何等的强大与纯粹?他所追求的那个“道”,又该是何等的……坚定?
李斯的瞳孔,在这一刻,微微收缩。
自己身居高位,见惯了生死,玩弄过权谋,也曾将最顶尖的智者逼入死角。
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不会再对任何事感到意外。
但眼前这个少年的举动,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自己那被层层法度包裹的心脏,带来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这不是同情,更不是欣赏。
而是一种,面对完全无法理解的、异质的存在时,所产生的本能的、混杂着好奇与危险预感的……战栗。
对方舍弃了一切。
他将自己,变成了一张最干净的白纸,也变成了一面最纯粹的镜子。
王歌用这种方式,向他李斯,向嬴政,向整个世界宣告——你们要杀的,不是道家的弟子,不是百家的余孽,不是任何一个可以被定义、被归类的“敌人”。你们要杀的,只是一个,纯粹的“念头”。
一个名为“心学”的念头。
李斯沉默了。他那颗冷静理智的大脑,再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他发现,自己预设的所有方案,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合时宜。
直接下令射杀?可以。轻而易举。
但那会变成什么?帝国用千军万马,射杀了一个手无寸铁、主动放弃所有抵抗的十二岁少年。
传出去,天下士子会如何看待帝国?如何看待他李斯?
这不再是“执法”,而是一场赤裸裸的、以强凌弱的“屠杀”。
他李斯,将从一个“法”的执行者,沦为一个“暴”的代言人。
这对他毕生追求的政治声誉,是一个巨大的污点。
将他带回咸阳?更不行。
这个少年那神鬼莫测的“心剑”,连赵高和六剑奴都着了道。将他带在路上,无异于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能污染人心的巨大“瘟疫源头”。
杀,有损威名。不杀,有违君命。
一瞬间,李斯发现,这个少年,用一个最简单的、自断臂膀的动作,反而将他自己,逼入了一个两难的绝境。
王歌将所有的“势”,都还给了李斯,却也用这种方式,卸掉了李斯所有可以发力的点。
这是一种阳谋。一种...用其所走的“道”,为其设下的,无解的阳谋。
“……呵。”
许久,李斯才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干涩的、复杂的轻笑。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
身后,所有的影密卫,瞬间将手中的强弩,拉至满月。空气中,充满了机括绷紧的、令人牙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