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末,在南去的火车上,有一段笑话。隔成小间的车厢里,四位乘客,开始聊天儿,“您也去广州?”“花城冬天最美。”初步交谈之后,一位开朗的女士问我,“您是个导演吧?”她大概是从我的红夹克和花白头发做出的判断。“我是作协的。”“做鞋的?不像……那您也是鞋帽公司的老总!”
话题由此展开,好像大家对鞋都感兴趣。一位青年记者说,“服装鞋帽,为国家创汇很多,在国外,七个人里就有一位穿中国造的鞋。”另一位大款口气也大,“我特意从国外买的意大利软皮鞋,还有美国名牌耐克鞋,回家一看,哇,都是中国造!你们鞋帽公司真会赚钱呀。”
既然他们认定了我是做鞋的老总,也就甭谦虚啦,我从北京老字号内联升的千层底布鞋,鲁智深穿的双鼻梁僧鞋,满族宫女的花盆鞋,京剧里的高底靴,到现代的高跟鞋、网球鞋、旅游鞋、休闲鞋,足足侃了10分钟。又说,全世界流行的高跟鞋,发明权属于满族,可惜当年没申请专利,否则,这得赚多少钱哪!
开朗的女士让我们看她的高底皮鞋——真像京剧里的高底靴,鞋底子足有5厘米厚。她笑着说,“张恨水先生形容漂亮女人就是三个字:肥,白,高。第一条过时了,现在的女孩子都在减肥,讲究苗条。高,仍然是审美要素。我就因为个子矮,才穿高底鞋。您一定懂得,增高几厘米,对于女人多么重要!我们选模特儿,起码一米七,矮了,什么好衣服也穿不出模样来。”
青年记者有点腼腆地伸出脚,原来他穿的是半高跟皮鞋,“唉,一米七,这是个伤心的数字——男人身高不足一米七,北京姑娘就说你是三等残废!所以你们鞋帽公司也生产男式高跟鞋,在赚钱的问题上男女平等。”
我成心安慰他,“穿高跟鞋有许多好处,不但个头儿高啦,而且,站着的时候必须挺胸收腹,腰杆笔直,姿态优美。你看电视里的满族姑娘,足蹬花盆鞋,头顶‘两把刀’式样的高发髻,一个个亭亭玉立,多么漂亮!她们连行礼都不弯腰,只是弯一下膝,上身保持端庄姿态。要是鞠躬,就会摔跤哇。”
“您对高跟鞋研究得真透彻!”开朗的女士口风一转,“请问老总,您这年纪,为什么还喜欢穿大红夹克呢?”
“一言难尽。红男绿女嘛,可我年轻的时候不敢穿红夹克,也买不到,那时候的中国人被说成是‘蓝色的蚂蚁’——这是老外讽刺咱们的话,虽然刻薄,也是实情,大街上的服装就是蓝乎乎一片嘛。现在老啦,街上车又多,红夹克是女儿给我买的,说是穿着喜兴,显眼,免得让汽车撞着。”
话谈得多了,才知道开朗的女士是位服装设计师。她说,“我从前是服装厂的工人。那时候看了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厂长说,南斯拉夫是社会主义国家,咱们就生产‘瓦尔特衫’吧,大概不会受批判。看了《姿三四郎》里女主角高子穿的漂亮衬衫,厂长又说,这是电视台公开播出的,咱们就生产‘高子衫’吧,也不会受批判。那年月人们头上有紧箍咒,这位厂长还算思想解放的,敢开发新产品,可是赚了钱全上交,职工没份儿。电影《庐山恋》我自己买票连看12场,就为了琢磨女演员张瑜那几套时髦的服装……我也算大胆的吧,请了长假,开个小裁缝铺,自己设计新式服装,很受顾客欢迎。后来有人投资,开办服装设计所,成立模特队,在国内外经常举办时装表演。”她咯咯咯地笑起来,对我说,“‘没有鞋,穷半截’,服装再好,也要有鞋帽配套呀!”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鞋太重要啦,红军人人都会打草鞋。老一辈的中国妇女都会纳底子做布鞋。大姑娘送给小伙子的定情物,就是亲手做的一双鞋。小媳妇要给全家人做鞋穿。当代小姐不必搓麻线纳鞋底子啦,要感谢制鞋工业的兴旺发达。而今天一路谈鞋,也让我这个“作协的”有点儿羡慕“做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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