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患近视眼,大概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因为,我的父母都戴眼镜。如今我的女儿也戴上了一副黑边的“秀郎镜”。唉,在遗传工程学还不发达的当代,我和我的直系亲属,都与眼镜结下了不解之缘。
眼镜这小小的东西,在我的记忆里,几乎给我全家每一个人都带来过喜怒哀乐。我父亲是个教书匠,在抗战时期的逃难途中,土匪抢了他的金丝眼镜,结果在黔桂之交崎岖难行的山路上几乎摔死。在朝鲜战场上,炮弹崩起来的土块碰裂了我的眼镜片,整整三年时间,我便透过碎玻璃片去看天、看地、看人脸,全是怪模样,至今想起来也哭笑不得。我的女儿上大学了,爱漂亮,不肯戴眼镜,只在上课和看电影时勉强戴一戴,有次去看《庐山恋》,忘了戴眼镜,如坠五里云雾,瞪大了眼睛还是“不识庐山真面目”。这些事,都不怨眼镜,只能怨土匪,怨炮弹,怨我女儿自讨苦吃。
然而,我也有怨恨眼镜的时候,那是因为它的制造质量不高,坏了又没处修理。于是乎,我这个年过半百的作家,眼镜架上便常常贴着一圈白色的橡皮膏。有时断了眼镜腿儿,还要用猴皮筋挂到耳朵上。我这个人不值钱。但是,堂堂中国的文化人,会见外宾,耳朵上却挂着一条猴皮筋儿,似乎有伤大雅。丢人吗?又有什么办法呢!君不知,偌大的一个北京城,要给眼镜架上配个小小的螺丝,却是很难很难的呀。从我家跑到西单和王府井,再跑前门大街,往返20余里,罚站排队俩钟头,得到的回答却只有两个字:没货!干脆换一个眼镜架吧,也要排大队耐心等候。由于旧镜片与新镜架不“配套”,没戴多久,过新年的时候向来宾一鞠躬,那镜片便自行脱落,掉在水泥地上摔碎了。北京人的老规矩,过年时如果摔碎了茶杯饭碗,都要按照“碎”的谐音说句吉祥话儿,“岁岁平安!”我是个老北京,自然这样说了,也获得了“平安”,但那眼镜却不能再用,只能破财。赶去配一副新的,罚站排队自不待说。7天取货,戴上之后天昏地旋,赶紧跟眼镜行的女营业员办交涉。
“同志,这副眼镜是验光不准呢,还是加工有问题呀?”
“我怎么知道啊!谁给你验的光?”
“就是在你们商店验光室里验的。”
“说出张三李四来嘛!”
“我不认识他呀……”
“嘻嘻,管验光的好几个,我倒都认识,可是给你去揪哪一个呀……算啦,没准儿是车间加工的毛病哩,磨镜片的工人更多,你打算抓哪一个?”
“哟,小同志,别这么说话呀!你就说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吧?”
“解决?好办,交钱,再配一副。”
“那,这一副呢,先把钱退给我吧。”
“退?不行。这钱早入账了,上交国库啦,懂不懂?算啦,老同志,把这副眼镜拿回家去,给孩子们戴着玩吧。”
我没发脾气。因为我深知,跟她吵两个钟头也没用,白生气。倒不如用这两个钟头时间去写2000字,挣它20元稿费,那配眼镜的钱不也就回来了嘛。
我到另一家眼镜行,重新配了一副眼镜。自然是排队如故,7天取货。戴上一试,略好一些,头仍然是晕晕的。
“同志,这眼镜……”
没等我把话说完,年轻的女营业员(真倒霉,营业员全是女的,而且是年轻的)抢先拿话儿封住了我的嘴,“知道,全这样!新眼镜嘛,眼睛也有个适应它的过程,戴两个月就习惯啦。”
“小同志,你这种说法太不科学啦!”
“你戴过眼镜没有哇?新眼镜,全这样!你买双新鞋还硌脚哩。”
“我戴眼镜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哪!”这句摆老资格的狂言我并没说出口。只好委屈一下自己的眼睛了,让它向脚巴丫子学习,“削足适履”——去适应“新鞋”,去经受磨炼吧。
不幸,竟然被她言中了——新眼镜没戴到两个月,我的眼睛就“适应”了,脑袋也不晕了。只不过眼睛近视的度数又加深了若干而已。
我们北京人,有一种独特的幽默感,爱听相声,会说笑话儿。但我愿对天发誓,在配眼镜的问题上压根儿就没有情绪说相声逗笑儿。我说的全是亲身经历的事实。
今年4月,与邓友梅等几位北京作家结伴去珠江三角洲参观。事先我便打定了主意,要在广州配一副上等的眼镜,因为,据说广州的服务态度好一些。到了广州,当地的朋友又劝我到深圳去配。他的理由是,深圳洋货多,服务态度比广州更好一些。
到了深圳,友梅陪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