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镇广陵不到一年,在至德二年(757)的冬天改授太子少詹事,移驻洛阳。又不一年半光景,乾元二年(759)三月,九节度使师大溃于相州(今河南安阳),高适由洛阳南奔,绕道襄阳、邓州而至长安。五月出任彭州刺史,在任一年多,于上元元年(760)又改任蜀州刺史。当他在西蜀的任内,照杜甫的诗看来,西蜀的上层舆论认为李白是该杀的(《不见》:“世人皆欲杀”)。刺史是左右舆论的人,可以想见高适对于李白一直处在敌对的地位。李白以乾元二年春在长流夜郎的途中——巫峡,遇赦,东下江陵,在江夏、潇湘等地还流连了一年多,但他没有回到西蜀而放浪于长江下游,看来不是没有原故的。尽管杜甫在《不见》一诗中希望他回乡:“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然而他一直到死,终竟没有回到他少年时的读书处——绵州的大匡山。
李白和高适这两位诗人在梁宋之游所结下的友谊,成为了玄宗与肃宗父子之间、李亨与李璘兄弟之间权力争夺的牺牲。从这个角度来看,《古风》第五十九首的含义,才可以得到切实的理解。
恻恻泣路歧,哀哀悲素丝。路歧有南北,素丝易
变移。万事固如此,人生无定期。田(蚡)窦(婴)相倾夺,宾客互盈亏。世途多翻覆,交道方崄巇。斗酒强然诺,寸心终自疑。张(耳)陈(馀)竟火灭,萧(育)朱(博)亦星离。众鸟集荣柯,穷鱼守枯池。嗟嗟失欢客,勤问何所规?
“路歧有南北”,不就是贺兰进明所指的玄宗集团的“南朝”和与之对立的肃宗集团的北朝吗?纯白的丝,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看你是靠近哪一边。汉景帝时的窦婴与田蚡都以外戚相继得势,宾客即互为盈亏,趋炎赴势者流只朝有权势者的一边跑。交道是所谓“翻手作云覆手雨”的。饮酒高歌、慷慨激昂时所发出的盟誓,毕竟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张耳与陈馀那样共同起义过的朋友,后来不是火并了吗?——张耳为汉将,把陈馀杀掉了。萧育与朱博那样的刎颈交,后来不是也势不两立吗?这些话里面,不能说没有含蓄着李白与高适的分道扬镳。“磋磋失欢客”另有所指,我以为指的是杜甫,留待下文适当的地方再加以说明。
李白对于交道的反复尽管这样悲叹,但他依然是得到了朋友的帮助。首先他的被捕下狱,又继之以长流夜郎而未遭到杀戮,有材料说明他是得到郭子仪的缓颊。不然,他是很难免于死的。
确实给予了帮助的还有宰相张镐、江南宣慰使崔涣和御史中丞宋若思。这些人,李白都有诗呈赠。特别是宋若思,在直接管理他的案件,曾经审讯过他,为他昭雪。他释放了李白让他参加了自己的幕府,还极力向肃宗朝廷推荐。李白有诗赠宋,题为《中丞宋公以吴兵三千赴河南,军次寻阳,脱余之囚,参谋幕府,因诗赠之》。诗中有句云:“组练明秋浦,楼船入郢都;风高初选将,月满欲平胡。”所叙是秋天的气象,无疑是八、九月间的事。可知李白在狱中,可能呆了半年光景。
李白对于宋若思是很感激的。他从监狱里被释放了出来,在宋的幕府里虽然只住了短短的一两个月,却以宋的名义留下了一些有力的文章,足证李白又有了一个精神亢扬的期间。
《为宋中丞请都金陵表》把当时的局势叙述得比较醒豁。
今,自河以北,为胡所凌;自河之南,孤城四垒。大盗蚕食,割为鸿沟;宇宙屼,昭然可睹。
这是说黄河流域要光复旧业,很难办到。于是用对比的手法,接着写出金陵的形胜,表明最上的办法只好南迁。
臣伏见金陵旧都,地称天险;龙盘虎踞,开扃自然。六代皇居,五福斯在;雄图霸迹,隐轸犹存;咽喉控带,萦错如绣。天下衣冠士庶,避地东吴,永嘉南迁,未盛于此。
请注意,当时黄河流域的地主阶级南奔吴越,不仅有似永嘉南渡,而且可能超过了永嘉南渡。这是很好的史料。从这里可以看出:迁都金陵建立“东唐”或“南唐”,是当时的一种舆论。李白虽然在替宋若思立言,其实表达了一般地主阶级的意见,也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李白之所以肯从永王“东巡”,其目的至少一半即在实现这种希望。李璘失败了,希望未能实现,现在他又通过宋若思去恳求李亨来实现了。然而唐代的统治者毕竟是幸运。由于敌人的内讧,也由于得到回纥的协助——是付了高度代价的协助,就在至德二年的九月和十月,也就是在宋若思上表的期间,东西二京都相继收复了,南迁或东渡的必要也就自然消除了。尽管洛阳的收复以后还有些波折,但恢复中原已成定局,中国不至于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