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闪出蜀香楼中,苗月暝轻巧而熟悉的声音。
毕竟,只要我们还活着,生活就要继续呀……
是啊,生活总是要继续,怎么能带着仇恨活下去呢?这世上,只有爱与宽恕才是永恒的力量啊……
“你看,你一再护着他们,他们又是怎么对你?恨吗?如果没有我的力量,你已经死在那里……杀了他,就是他,夺走你的生命,逼迫你与朋友动手,就是他……他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他,大家都会开心……”耳畔响起青年带着戏谑的煽动。
“反正你……手上早已沾满了罪孽……”
“反正我……早已……满手罪孽……”她有些迷茫地,痴痴重复着这一句。
“师妹,你在说什么?”晚凌微微皱眉,回过头来。
身形骤然一闪。傅欣还未及散去的惊愕与痛苦,永远僵硬在了那张略显狰狞的面容上。
眉梢极淡极淡的银纹,一闪即没,魔气随之隐去。她缓缓拔出短刃,那声音异样鲜明。那个胸膛中滚热的鲜血喷出,染了她一身血污。她垂头,静静看着沾满血迹的双手,轻轻呢喃道:“反正我,早已……呵。”
兔起鹘落,太过突然,众人纷纷愣在那里。电光火石间一个黑影扑下将她卷住,跟着腾身而去,竟无一人想起阻拦。摇着折扇的青年公子低低笑了两声,跟着化作黑雾,追了上去。
寂静静看着湖边发呆的她,耳中似乎还回响着主上方才那句“护法她素来不喜心狠手辣,见不得这些”。
想起初见她,那个瘦小,纤弱的女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这个修罗般冷漠残忍的人联系在一起。
呵,残忍?也许吧,只不过,有些可惜。可惜她,也变得和他们一样了,一样,永堕这黑夜中。她知道秦九心中不好过。她当初第一次,亦是反胃了好几个月,连肉类也吃不下。
只是她终归猜错了。无迹崖下终年上演着生杀予夺,弱肉强食,秦九自小在那里,见得多了,早已麻木。
此刻她脑海中,竟只剩下一人容颜,谆谆教导,循循善诱,告诉她生之不易,生之可贵。
大概他最不愿的事情,就是见她也堕入这黑暗吧。只是,终归,回不去了……
阿七,对不起。
深深吸气,整个人都沉入冰冷的雪水中,刺骨的寒冷让人痛得更加清醒。体外的寒气难以对抗经脉中的灼烫,原本默默抚平经脉的灵力也已消失无踪。唯有身上被剑气划出七横八竖的口子被冰得麻木,即使抚上去,也没什么感觉。
就连心脏正中那个,对“人”而言致命的伤口,似乎也被湖水濯去。
倚着湖岸静静躺下来,在水底缓缓睁眼。轻轻荡漾的,带着波纹的月色清亮而美好,被滤去了全部杂质。就连扰人的虫鸣,也被平静的湖水隔绝。那一刻仿佛自己成了湖,湖便是自己的眼睛,不染凡尘,没有一丝烦恼一丝杂念,因风而动,因止而止。
微微浮动的夜空轻得像是幽深水面,冰凉的水柔柔环绕着,托着身体,那样半漂浮的感觉让她恍惚以为自己是个魂魄,飘荡在这天地之间,只剩下无尽的守望,而不必再承载悲欢。
这样漫长而孤寂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她不记得,只是无迹崖上那方天空,从漆黑到纯白,轮转已十三次。后来,被无数鬼哭,魔魂的哀嚎遮蔽,她再也看不到天,就像被拘禁在不见天日的囚牢,永不得脱。
那时她全部的所求,不过是像这样,安静地,仰望着天空,没有爱恨悲欢,没有沧桑流转,守着一方所谓族民,静静等待自己灵力耗尽,神识消散那一天。
果然,人也好灵也好,都是贪心的呀。
后来,她遇上了他。
踏入无迹崖那一刻,人世间悲欢离合,纷至沓来,七情六欲,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她再也无法解脱。想要的一天比一天多,执着地想要抓住,想要挽留失去的,却看不到自己所拥有。
就如巨石落入湖中,溅起泥沙潋滟,湖水动荡溢出,纵然平静,也再非昔日之象了。
何日得心如湖水,归于那一方天地,再无拘束?
她静静勾起一丝笑容。不,这样就很好。哪怕这辈子,最恨的便是羁绊,也甘愿,画地为牢一次。
守着他,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