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凌忍不住还在看着秦衣,虽说只是个幻象,不过不管谁,看到“自己”死在别人手下,还是有些难受的。方才他虽也想过要不要趁此机会出手,却终究手软,被他抢了先机。他一面暗自防备着此人的心狠手辣,一面禁不住为清九有些担心。
只是,若他当真了解清九,就会明白,清九和他原本,就是一模一样的人。
沉思间目光还未从秦衣身上移开,却见他竟也怔怔出起神来。冷峻坚毅的侧脸被柔和月光镀上一层朦胧,他素来深邃,漠然的眸中,竟意外地露出了一丝怅然与温柔,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流连的往事。
夜里十分宁谧,间或响起的虫鸣衬得夜更静了,经过方才那番激烈的打斗,众人还有些心绪难平,只是在温柔的月光照耀下,那些不安与忧虑,都渐渐被抚平。一时间只闻众人愈发平缓的呼吸声,竟谁也没有开口,没有行动。
虫鸣声中,远处隐约有灯火闪动,忽的飘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轻巧而喜悦,衬得夜色愈发祥和。点点灯火里照出一座模糊的小院,通体以石块砌成,倒颇有些像幻境之初她故居那边建筑的风格,少了几分典雅,却多了几分大气。
石院边花团锦簇,月光照耀下雪白梨花似云霞般笼住了小院,花木扶疏,见之忘俗。团团梨花掩映间无法窥见院中情景,只是间或飘来的笑声,预示了里头并无杀机,也并非是诱敌的机关。清冷月光泻下,夜风拂过,花枝微摆,枝头梨花轻轻飘落,倒像是小雪般雅致。
秦衣静静看着那随风飘舞的花瓣,缓缓抬手,任其中一片落在掌心,柔软微凉的触感那么真实,就像是她离开的那百年中,他年年春日在花树下守着她归来,落花人独立,无声地任似雪梨花落了满头满身,夺去整个春天的姿色。
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恍惚想起昔日她天真的笑颜,和那或许是不经意说出的话:“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从前的我,就带她回去,好好待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而她,终究是爱上了另一个人,是因为他来得太晚了吗?
林夕站在一边,抖落了衣襟上,长发上沾染的花瓣,似乎觉得这漫天花雨有些异样,不安地开口打破了寂静:“你……来过这里么?”
秦衣缓缓吹出一口气,掌心花瓣随风重新翩跹而去,汇入无数落花中,最终落入土壤,归于尘土,等待着来年的璀璨。也许爱情也正像这些凄美的落花,从生发,繁盛,到最终湮灭无存。半晌,他淡淡收回目光:“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看见了。”那与她的梨花之约。
大概这是唯一适合她的花朵。素淡,恬然,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留,还是最初单纯美好的样子。哪怕堕入这尘世,被爱恨痴缠,被恩仇滞留,也坚持着最干净的本心。哪怕要背负这一身的罪孽,也不会污了内里的本真。绝美,而罕有人懂得欣赏,依然孤独地倔强着。
微风中送来的笑语依旧模糊,众人看着他呆呆出神的模样,都没有轻举妄动,只是隐隐觉得这个环境同前头有些不一样。幸好秦衣并没有再出神下去,当先迈开了脚步,淡淡道:“走吧,这该是最后一处残念了。”
最后一处残念……也就是说,越过这个幻境,就可以去到中心幻境,将她救出了么……林夕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忽的产生了疑惑,问道:“可是,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秦衣低低嗤笑了一声,只是却并不显得冷漠危险。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来到这里,仿佛就如一柄刀入了鞘一般,倒让人觉得柔和了许多。他负着手走在前头,不像要救人,倒像在赏花,淡淡道:“因为她是清九。”
林夕皱了皱眉,对他这似是而非的回答其实没有听懂,只是也不敢再问。
因为她是清九,所以他懂她。这个幻境既然是她对他的执念与温存,自然绝不会有其他人,还能凌驾于他之前。只是……秦衣看着飘落的桃花,脑中忽的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若是可以留在这里,而她心中只记得他一人,只对他一个人好……其实也不错。
石院并不太远,几人走了半盏茶功夫,已到了院门,只见院上悬着一副匾额,写的是,临安居。
他说,我不能许你一世长安,可我在一刻,便护你一刻临安。
这世上哪有长安呢?没有长安,却有他,已足够了。
院门半掩着,并未闩上,里头传来的低语声愈发清晰,夹杂着偶尔响起的女子轻笑,虽然能听得出那是清九的语声,却觉得异样的陌生。是啊,相识这么久,似乎还从来没有听过她这样开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