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綏觉得双颊好像要被捏碎,那种痛,不是鞭打、也不是磨伤,是没入雪山冰河,无法呼吸,无法挣扎。
她被迫直视江砚衾,篝火的红焰映着他的脸,没将那眸中的冷戾融掉半分,空气里弥漫着,是药汤苦涩的味道。
江砚衾甚少这样粗鲁。
他的情绪是掩在官袍底下的猛虎,用权柄和气势震慑吼叫,尤其当着这么多人,他更不该让高贵的手蒙尘。
可江砚衾顾不得这些,看到那些计策方案的时候他脑中就轰然炸响,治水先治沙、深淘滩、低作堰、竹笼截流、干砌卵石,这些方法他再熟悉不过,那都是他从前写下的。
她怎么会知道。
“说。”江砚衾眸中厉色加剧,好像要直接穿透宋清綏,怒声说:“回答我!”
宋清綏被捏的唇齿裂痛,她知道自己写的治水之法拿到朝廷上也是奇策,猜想江砚衾是因为不相信她一个闺阁女子能有这样的智谋才起疑心,便用模糊的口齿答:“父亲,是父亲的主意。”
江砚衾眉头早就拧成川字,挪动目光,落在宋宽身。
宋宽把挣扎着要起身的宋清杰按在周氏身旁,还是没忘礼节,拍拍衣袖才站起来答话:“江大人,小女不过深闺女子,自然都是罪民的主意。”
他边说边跪,一副告罪姿态。
江砚衾盯着宋宽的后背,在冷寂的沉默中松开手。
宋清綏终于离了束缚,脸上还有江砚衾手心的汗,她方才恍然觉得不是江砚衾想松手,而是他被抽走了力。
“你的主意?”江砚衾倾下身子,把住宋宽双肩将他拉起来,语气轻缓说:“你有想法,先前怎么不说。”
怒意看似散了,可宋宽还是止不住冷汗,硬着头皮说:“这等大事自然有上头工部的大人们拿主意,罪民地位低微,那些愚笨主意只是自己想想,哪儿敢不知天高地厚进言。”
“宋大人,自谦。”江砚衾笑意未达眼底,深深看了眼他颤抖的手臂,说:“你的主意,好得不能再好。”
这声宋大人,叫散了宋宽的魂。
不是来问责么,江砚衾到底是不是在说反话,难道宋清綏真的写出了什么妙计?怎么会呢?
江砚衾走远了,宋宽还没缓过劲来,篝火的声音噼里啪啦,搅得他错愕混乱,他忙转向宋清綏,却见那人儿已经依在周氏怀中睡下了。
夜深人静,见没热闹可看的众人都休息了,宋宽也和衣躺下,好久都没睡着。
这一晚,有的是人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天才微微亮,蒋为就带着衙役来喊人了。
他昨儿在污水里摸了一夜,绘制几条主街里的沟渠布局图,还把各处淹的深浅、有没有积淤,全都附在后面。
江砚衾只给他一夜时间,也不给配人,蒋为累得要死,好容易赶着交出东西,水都没喝一口又被指使过来。
“狗娘养的杂种。”蒋为顶着张憔悴的脸,这会儿累的快散了。
衙役们扯着嗓子喊,人们陆陆续续起来,太久没睡过这么干爽的觉,被陡然惊醒也觉得舒服。
江砚衾编派了几波人,一队开槽挖通沟渠,引排城内积水,另一队在堤边挖卵石河沙,做竹笼羊圈分流堵截,还有的就在山林伐木抽藤,扎筏子做杩槎。
宋清綏蹲在堤坝底下的河滩上,一块一块的往背篼里捡石头。
她身子软绵绵的,若知道大清早会被起来做苦工,昨晚必定什么也不想,好好睡觉。
“姐,你别放那么满啊。”宋清杰把空背篓放下,来到她身边,双手撑着膝盖喘气,嘟囔说:“也心疼心疼你弟弟。”
石头只装一半都很重,宋清杰才跑了三趟双肩就酸麻胀痛,更不说他还戴着脚铐,跑一趟都要用别人两倍力气。
“哦,抱歉。”宋清綏还有些恍惚,忙把快装满的石头倒出来些,略怀歉意地说:“等收工我给你按按。”
河滩上都是装运卵石的人,也只有宋清綏这个柔弱的特例只装石头不来回搬运,宋清杰不敢休息太久,背起背篼又往河滩上头运去。
宋清綏没再蹲着,她走到河滩边沿望着奔涌的泾河,河流就像只饥饿的凶兽想要吞没一切,唯一可以阻碍它的堤坝失去挺拔,像破洞的盾,疲软的倒在河滩上。
宋清綏揉捏着从残堤缺口冲出来的沙土,它们又细又软。
宋宽说过,修褚州堤坝的沙土都是从南边调用最好的黄黏土,这些细沙壤土可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