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蒋迁捧着杯往江砚衾桌边去,行走时险些撞倒了旁边的香炉,他举着杯,醉醺醺的说:“江大人,您贵足临贱地,蒋某真是觉得蓬荜生辉啊。”
江砚衾笑起来,双手按着膝端坐,静静等他的下文。
他未有表情时叫人猜不出心中所想,蒋迁就恨不得能看他做出点动作,可现在笑起来,蒋迁才发觉那更是套上了层充满迷惑意味的面具。
蒋迁被看的头皮发麻,心里捏着把汗,醉态可掬的朝后头招手。
“大人来的仓促,府上也没好好招待,我真是于心不安,”蒋迁步子打了个颠,看着美婢把四方盒子呈上来,盒子上头盖着绣满福字纹的红绸,蒋迁双眼一眯,把盒子推向江砚衾,衣袖‘不慎’刮起了红绸一角。
蒋迁似醉如痴,酒意上头,憨笑说:“嘿嘿,江大人,这是京南一带才有的糕果,我从家里带来的,您拿回去尝尝?”
江砚衾透过那角看到里头金灿灿的,右手撑着下巴,笑说:“这就是你们蒋氏的特产?”
蒋迁方才就注意着江砚衾的神情,见他眉目间的冷意渐消,以为终于捏住了那条难捉的尾巴。
原来是比其他衣冠禽兽更会装的假仙。
“是啊,不少大人都尝过的,”蒋迁语调油滑地说:“唯独江大人您这份,分量最重。”
“啊。”江砚衾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本官早些时候就说了,难怪你们蒋氏生意做得大,都是因为礼数周全嘛。”
“那是自然的,”蒋迁在自傲的愚昧里忽视了江砚衾冷起来的眼角,把胸脯拍的啪啪响,说:“这都是承蒙大人们平日的照顾啊,江大人尽管放心,您在这儿查案辛苦,这样的糕果有的是,随时为您备着,若有用的到鄙人的地方,鄙人必定鞠躬尽瘁。”
“好啊。”江砚衾笑意更深,说:“我这儿正有件拿不准的事,蒋二爷不妨替我看看。”
一本账簿啪的甩到桌上,江砚衾言笑晏晏,蒋迁心里安定不少,笑嘻嘻地摸了册子翻看。
“本官最近看了笔账,”江砚衾用镶金竹筷把面前的鱼拨到碗里,慢条斯理的剔着骨,说:“不过账本这东西本官不大看得明白,听说你们蒋氏年年到岁末盘账的时候你都得回本家帮忙算账,想来是把好手,你来替本官算算,要是算明白了,本官也有赏。”
丝竹管弦在浮曲阁旁边的太月湖心上奏,弦月隔着水波柔雅的传进来,伴着潺潺水声,既不嘈杂又格外清楚,别有一番雅调,蒋迁翻着账簿,脸上的笑逐渐僵起来,翻到后头竟浑身实力,四仰八叉的倒翻在地。
“这,这,这是…”蒋迁僵硬地扭过头去看江砚衾。
那人正全神贯注地剔着鱼骨,两侧烛灯下,他在意的东西似乎只有肉里的刺,蒋迁看着他干净利落的动作,后背冷凉,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那条被他宰割的鱼。
这瞬,蒋迁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猜不透江砚衾的喜好,那是因为江砚衾根本无法被任何人审度。
江砚衾不是假仙,也不是真品格,他是雾,那愉悦勾起的唇角绝不是笑,是自上而下的讽视,他的确同其他京官都不一样,他不屑与那些贪腐成风的官员厮混,也不属于那些只知之乎者也的迂腐文臣,江砚衾在暗潮涌动的局势里稳稳地坐着,他自成一派。
手上的账本像烧红的碳,蒋迁双手捧着它,前胸后背早都被冷汗濡湿了。
江砚衾边剔肉边问:“怎么样,可算出来了?”
蒋迁伏地不言,大粒大粒的汗珠从额角滴下。
“看来你与本官一样也算不出,”江砚衾搁下筷子,说:“时隔多年,蒋二爷早把这笔糊涂账给忘了吧。”
丝竹管弦声音骤停,里头侍候的仆役小厮早在蒋迁跌倒那刻识趣的退了,暖阁中亮如白昼,灯火在江砚衾杏白的袍子上摇曳。
江砚衾看向蒋迁,温声说:“初朔一年,泯政帝即位,大兴土木,于湘江河畔修筑晚钟行宫,负责供应土木石方的正是你们京南蒋氏。”
“修行宫工部总共支银四百八十万,泯政帝要求修建从速,户部便把核算出的土木石方所需银两百四十五万先拨给了你们,初朔三年,晚钟行宫烧毁,方时整个行宫也只修了不到五分之一,后来陛下即位,行宫就此搁置,未曾再修。”江砚衾拿温帕子仔细的拭手,说:“蒋迁,钱呢?”
钱呢。
当年姜辞璋要修行宫逗孟泠杳一乐,等不及行宫修完就带孟泠杳进去赏玩,当夜便被文王斩杀,行宫走水,烧的一干二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