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在开皇年间，卫已陪同师父赵绰审理过一桩贪墨案，就曾在某官员家中搜出一幅号称会动的画。

那是一幅再平常不过的中堂秋山图，构图以山水为主，由近及远，画面由实到虚，可一旦朝阳照射进来，图中云深雾绕处就会隐然出现一抹观音像来，整张图也会变得金光四溢，圣洁无比。

当时卫已觉得神奇，经过师父的讲解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神异变化，而是手巧的画匠将两张画黏贴在了一起。

图中的观音像被覆于秋山图之后，光线阴暗时是看不见的，一旦阳光照在画上，以特殊颜料勾勒的观音像就显现出来了，加之国朝崇佛风气很盛，藏主自然觉得是神佛显灵了。

眼前的魔王图换汤不换药，应该也采取了相似的技巧，画师在石壁上绘制数幅不同的图案，由内到外依次增加颜料的浓度。

当看客们举着火把远观时，只能看见位于画面中心的魔王波旬，而随着距离的缩短，观察的深入，隐藏在波旬背后的诸般画面也就慢慢浮现出来了。

当然，单纯的画面变化并不会让人产生多大的恐惧，也许多观察几次，就能发现画师的伎俩。

但这幅魔王图的颜料中还掺入了能够致幻的香粉，一旦有人举着火把靠近细看，便会在幻觉的加持下看见更多的奇异变化，心境淤塞者一旦着道，就会觉得是魔王波旬作祟。

卫已将自己的猜测简单的说了一遍，众人皆茅塞顿开，对魔王图的恐惧也瞬间消失了。

为了进一步确定自己的猜测，卫已在壁画上刮取了一部分颜料，将其带回了崇教寺，他打算让焉耆国的龙氏药师来辨认一下颜料中的幻药成分。

夜，崇教寺，灯火通明。

龙氏女仔细嗅了嗅卫已送来的颜料粉末。

“回使君，这应该是曼陀罗的香味。”龙氏女的语气保守，但眼神很肯定。

女子在说话时，视线在太湖先生双眼前多停留了片刻，而后两人默契般地转移了视线。

仅仅只是一眼，龙氏女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节奏乱了。

卫已的双眼有种夺人心魄的神秘力量。

（使君那双眼睛好像能说话。）

想到这里，龙氏女又不禁上扬了眼皮，太湖先生早已低颔思考起来了，没想到男子深度思考的样子也有着谜一般美，东方男子特有的美。

龙氏女感觉脸颊发烫，旋即又冷却下来了。

如此一来，卫已的猜测就完全被证实了。

曼陀罗又称醉心花，中原俗名为毒参茄，此花多生长在西域荒旱之地，生有五棱角的筒状花萼，姿态优美，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

但此花却含有剧毒，花香能令人致幻，三国名医华佗发明的麻沸散中就用到了曼陀罗。

曼陀罗因集美丽的外表和剧毒于一身，有着难以抵抗的魅力，天竺、大秦等国的宗教都对曼陀罗花赋予特殊意义。

崔玉所用的，应该是黑色曼陀罗。

得知原理后，李和道：“这崔玉恁地使坏，他为何要在颜料中掺入曼陀罗呢？”

裴正道：“应该是想用此画制造噱头，好抬高自己的声名吧，近几年两都有不少这样的画师，他们自知在画功上无法胜过京都名画师，于是就想方设法在颜料和纸张上下功夫。”

“其他画师也许会这样，但崔郎君早已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了，在绘制降魔图之前，崔郎君早已声名赫奕，几为一画难求。”究竟僧人道，“况且崔郎君因此画而疯，岂会拿降魔图做噱头呢？”

在书画界，利用奇巧之术造势的案例俯拾皆是，毕竟书画艺术是极为主观的东西，如果作品中藏有足以令人谈论的噱头，那么书画作品的价值便会成倍上涨。

但很显然，崔玉并没有打算用魔王图来抬高自己的身价。

相反的是，飞天画师的职业生涯恰恰终结于这张魔王图。

大业三年的夏初，降魔经变图创作到一半时，主笔画师崔玉忽然发疯，不仅砍断了自己的手指，还宣称自此封笔，不再作画。

当究竟僧人简述了崔玉的经历后，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

“我见过不少疯魔的画师，他们有时为了一幅画，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觉，就是为了画出别人复制不了的画作。”龙氏女不失时机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也许飞天画师崔玉本想用曼陀罗画出令人致幻的名画，结果却在创作过程中，因为吸入太多的曼陀罗花粉而产生了严重的幻觉，最后导致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