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崔玉说的之后,龙氏女感觉脊背发凉。
崔玉所说很像一个疯子谵妄的幻想,龙氏女绝难想象人们口中天圣可汗的国度竟上演着这样的惨案。
“我曾经想象过地狱的样子,也绘制过想象中的地狱。”崔玉双眼恍惚,“但那不及真实的毫毛,我惊惧地发现,原来人间才是地狱,这么是一个多么可悲可笑的事实,龙姑娘,你能接受这件事吗?”
甫听崔玉事迹前,龙氏女觉得崔玉只是个疯魔的画师,可直到听见对方说出这些,龙氏女才愕然的发现,崔玉的思想远在自己之上,她不知如何应对了。
崔玉好像很满意龙氏女的反应,他忽而狞笑道:“人人都害怕下地狱,可人人皆不知其实我们都在地狱中忍受着各种各样的煎熬!我们最大的可悲是在可悲中思考着如何规避可悲!就像一只蚂蚁,不知自己的渺小,或许蚂蚁们也在做着成佛的迷梦,就像我们听着公卿们的鼓吹,做着盛世的迷梦,为他们挖运河,修长城,替他们扛着刀枪去打战,好像我们也能享受荣华富贵一样,最后呢?我们变成了河底的白骨,变成了田野中的肥料,龙姑娘,璜弟说你精通汉学,你应该了解过中原浩瀚的历史吧。”
“略懂。”龙氏女忽然觉得底气不足了,她感觉自己无法驾驭这个患者,更无法治愈他。
“世人皆知是秦始皇修筑了长城,却不知他从未往长城上搬过一块砖,世人皆知汉武帝击退了匈奴,却不知他连漠北都未曾去过,你所知的一切辉煌,它们背后都有一个响亮的名字,这些名字与辉煌共生成了历史的路碑,而我们!真正的开疆拓土者,却成了他们口中的贱民!”崔玉切齿问,“那我们活着的目的是什么呢?”
龙氏女卷着眉头,用手轻捂着嘴巴,此时的崔玉眼睑发红,宛如恶鬼。
而这时,崔玉燃烧的情绪又陡然熄灭,就像他弹奏的琵琶,忽而无声,但听者却觉胜似有声。
龙氏女大为震撼,她身在焉耆公卿之家,自然从未听过这番言论,她的心好似被什么猛地击中,蓦然从心底涌出了一股无法阻挡的羞愧。
她喝过焉耆国最美味的葡萄酒,乘坐过最华丽的马车,但她从未看见过葡萄酒是如何酿成的,马车是如何制造的。
一切都理所应当。
“我曾为寺庙绘制过不少佛像,也爱听僧人们讲经文中记载的故事,更向往那些极乐的国度,我曾问僧人们如何才能去往极乐世界,僧人们说要受苦。”崔玉无力地摇了摇头,“所以要甘愿做一只蝼蚁,甘愿变成田地里的肥料?”
崔玉的喉结再次滚动起来,他的话很难反驳,至少龙氏女无法反驳。
“自那之后,我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我也惊恐的发现,我竟失去了作画的能力,不,是再也画不美好的世界了。”崔玉指着院中的姿态各异的树木,“每到春天这里繁花似锦,我都会挑选其中花开最盛的一株来画,其中这株老梅是魁首,它好像能感应我的热情。”
“但……”崔玉话锋一转,“自我从淇水回来之后,它好像也知道我的心死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曾开花,其他的树也纷纷沉默了。”
崔玉哑然笑道:“但崔某人盛名在外,邀我作画的人不计其数,是时虽有归隐的想法,但尚未下定决心,这时米员外邀请崔某前去为石窟绘制四披,我本想拒绝,但崔米两氏素来交好,米氏小女又是璜弟的妻子,所以我应承了下来。”
“当时我去崇教寺听安静高僧讲释迦降魔的典故,而后应邀在寺庙创作壁画粉本。”崔玉语气恢复了平静,“寺庙中保留有北魏时期画师绘制的降魔图,我一一仔细研究了,无一例外,圣光佛陀是降魔图的主体部分,而他的对手魔王波旬则处于次要位置,依照安静高僧说的,魔王波旬最好要忿怒相,而释迦则要宁静相,如此可以凸显对比,展示释迦的伟大。”
“我本来也打算按高僧的要求去画的,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魔王波旬,魔王微笑静坐,一句话也没说,但我的耳边却听见了万鬼哀嚎之声,自那之后魔王每夜会入梦,有时变成美丽的女子,有时化作僧人……”崔玉轻叹一声,“后来我就决定改变以往画师的构图,我感觉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驱遣着我将魔王画在降魔图的中心位置,我想这将是一幅史无前例的佳作,为了掩人耳目,我绘制了两个粉本,一本循规蹈矩,呈送给了寺庙与米员外,而在实际绘图时,则采用了另外一本。”
“就是如今的魔王图。”龙氏女道。
“不错。”崔玉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色,“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