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读书声记住的,虽然他并不是很懂诗词的含义。
王雷也没真指望这哑巴能跟他聊什么。相比昊京,这里的条件自然是艰苦的,尤其对于神经高度紧张的将士来说,有谁会不想家呢?但大家都知道太平盛世对于将军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无仗可打便是无功能邀,无功便没银子。本来帝国的兵都是朝廷征的,养兵花的也是朝廷的钱,可自从于怀安提出了征兵改募兵的方案得到一致赞同后,将军们就得自己想办法解决兵员和军饷的问题了。说起来,这方案大家都认可也是有原因的。户部看着明显充实的内务府乐得合不拢嘴,世家大族看着将军们为寻求粮饷支持而无法抬起的头笑弯了腰,龙帝和他的朝臣们也非常开心——除去财政压力的明显缓解外,便是自己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巩固——出将入相的难度被大大提高,这变相地让他们的屁股坐得更稳了,因为新涌现的那批将领在朝中没有根基背景,想平步青云便只能咬牙切齿地陪笑,否则便养不起兵,连上战场博命积累战功的机会都不会有。“一将功成万骨枯”,功勋的背后都是一条条血淋淋的生命,自古如此。“对了,你既然来了荆楚,没尝尝红焖羊肉?”德川摇了摇头。在他的故乡,很多财力雄厚的地主想吃顿猪肉都得犹豫许久,更别说珍贵无比的羊肉了。“就知道你没那口福,能把那馊豆子当美味的地方咋能…”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妥,王雷赶忙改口:“等打完仗,回去我请你吃一顿。我跟你讲啊,那红焖羊肉,不能光吃肉喝汤,必须得配两个月牙馍馍——一个脆馍夹肉,另一个软馍泡汤…对,还有大蒜,得挑那紫皮的才够劲,沾上油泼辣子,一口肉两口蒜,只有这样,才能吃到肉烂汤清,肥而不腻,香醇可口,满嘴流油。啧啧,那滋味,神仙来了也淌口水。”德川听不太懂,但也大概清楚汉子在讲食物。其实王雷原本也不知道吃个红焖羊肉还有那么多讲究,这都是老兵们告诉他的。那些老兵做事老练,但都颇为圆滑,对于上面的命令他们从不按规律执行,却总能以各种刁钻诡异的手段完成。彼时尚是新兵的王雷曾试着和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收效甚微,一番说教过后,他们总是拉着他喝酒吃肉,并传授他怎么吃喝嫖赌。那时他和德川差不多大,觉得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当了兵,不说要开疆扩土建功立业,也算是为国镇守一方,理应一丝不苟。后来他发现越是老资历,越是打起仗不怕死的兵,就似乎越是没有这样的气质和决心。娃,嫩讲的道理俺们都懂,但俺们不像嫩,家住昊京城,胸中有大志,最不济把肉铺一卖,好赖能捐出个百户,温饱不愁。嫩有前途,保不准以后能做大官,俺们不中咧,只求能攒点功勋,活着回家。言犹在耳,可他们现在都不在了,那一战后很多人都不在了。有些人缺胳膊断腿,领了几两碎银子回家种田;有些人躺在战场上,成了孤魂野鬼。很多人的名字王雷已经记不清了,但红焖羊肉的吃法,驴肉焖子的做法,还有如何只花一两银子在青楼敞开了耍的法子,他还牢牢记得。德川不知道大汉在想什么,他的笑容发自内心。肉脯确实回味无穷,王雷的保证他也听懂了一半。而且据说因为这几天被连续骚扰,大军士气低迷的缘故,今天晚上除了固定的食物配给外,每人还能再领半碗杂碎汤。这世上应该没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午饭时插嘴的军官也在附近,他找了块相对平整的沙地躺着,正对冉冉升起的新月打着哈欠。很明显他对晚饭心不在焉,也许是因为到了他那个层次,口腹之事已经无法再让人提起多大兴趣了吧。如果不去看他脏兮兮的披风、满脸的污泥以及打哈欠时露出的满口黄牙,他的姿态和躺在花魁怀里醉生梦死的纨绔少爷没什么区别。与他们在这座营地同一片的,还有几个闷葫芦,其中有一对兄弟最扎眼:哥哥又高又瘦,弟弟又矮又壮,他们的神态完全符合文官老爷对一名士兵的想象。他们磨刀的时候弓着背,眼睛不看刀,而是透过木栅和拒马,穿越荒原、枯树与尸体,死死盯着远方。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偶尔能看见一闪而过的小黑点,那可能是鞑子的斥候,也可能是寻觅猎物的野狼或狐狸,谁知道呢,反正敌人要来号肯定会响。任谁也想不到,半年前,这两兄弟还是敲着折扇在河边吟诗作赋的书院学子。现在是休息时间,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打发时间。德川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能吃饱,有事做,这就是所谓的好日子了。“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嘞,今儿的好东西可多咧,”此刻一个辎重营的士兵抱着个大布袋,像老泥鳅一般在人群中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