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英尺的高空，何英子五体投地，趴在空客330的地毯上，奋力去够掉到座位下面的一部铝合金小汽车玩具。

够是够到了，手背却被缝隙里的金属蹭掉一块油皮，她刚爬起来把玩具交给五岁的宋家老二，就听到黄爱珍又在盯小学二年级的宋家老大，“你就知道看动画片，你的习题本呢？”

“我不知道。”老大的眼睛根本离不开屏幕。

何英子在心里默念，“英子，你去杨姐那，把彬彬的习题本拿来。”

下一秒，黄爱珍的命令果然来了，“英子，你去杨姐那，把彬彬的习题本拿来。”

一字不差。

何英子点点头，朝飞机后端的经济舱走去。

身后传来黄爱珍和邻座的交谈，“我家这个阿姨，话特别少，闷声不响。”

邻座说：“阿姨话少才好，我就嫌我家阿姨话多。她多大岁数？”

“25。”

“才25？真年轻，”邻座惋惜道：“所以说投胎重要，投胎在乡下，25岁就只能出来做阿姨，要是投胎在松海，这个年龄，刚刚大学毕业两年，正是风华正茂。”

黄爱珍带了一丝骄傲，“我家这个也有大专文凭。”

“是嘛！那很好啊，我也想找个教育程度高一点的阿姨，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有次中介推荐我一个本科的，我一看，学历虽高，长得实在是有点抱歉……你家这个小阿姨好，长得清秀，但也不是那种妖里妖气的。”

“是啊，我就是看她人还算正派，所以我才带她上商务舱，另外两个都在经济舱呢！”

“哇？你们家要用三个阿姨？”邻座惊了。

“我有三个儿子，一人一个阿姨，”黄爱珍的抱怨里透着得意，“没办法，不然我一个人怎么带得动？”

这倒是一句实话。

黄爱珍婆家浙江人，做服装生意的，公婆在老家盯着服装加工厂，老公宋子杰在松海打理品牌工作室，黄爱珍是全职太太

去程时，黄爱珍和三个儿子坐商务舱，三个阿姨坐经济舱，抵达三亚时主仆相逢，只见黄爱珍披头散发，风中凌乱，仿佛被三个打手联合起来，暴打了一顿。

回程时黄爱珍就改了主意，决定不管多心疼花费，也要给一个阿姨升升舱。权衡下来，这个荣誉就落到了负责老二的何英子头上，何英子嘴上感激，心里却叫苦。

果不其然，飞机从平飞开始，她就没怎么在那宽阔的沙发椅上坐过，一个人伺候三大一小，真的是命也要没了。

商务舱和经济舱，一帘之隔，两个世界。

密密麻麻的人，挤挤挨挨地坐着，却又保持着安静，仿佛低声说话是这里仅存的体面，无数道目光集中在何英子身上，像是在说，这个女孩是坐商务舱的，她这么年轻，却这么有钱。

何英子垂下眼帘。

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架飞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交通工具，把人与人的区别划分地如此冰冷分明。

她想念老家了，想念那个丁点儿大的小城，想念热闹喧嚣的早集、挥手即停的载客摩托、能打一架决不多费口舌的社交风格，以及飘着灰尘却依旧喷香的胡辣汤。

何英子顶着那些复杂的目光，朝后排走去。

舱尾处，老大的阿姨杨姐和老三的阿姨刘姐正在大声讨论着黄爱珍的安排。

杨姐愤愤不平，道：“我就是想不通，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让何英子坐好的？咱俩坐孬的？”

杨姐说不清商务舱、经济舱的学名，但她分得清好赖，上下飞机的时候会经过前舱，她看见过那些宽阔的座位和散落的拖鞋，黄爱珍和她三个儿子坐在那里是理所当然的，但何英子也坐在那里，她就接受不了了。

“论年龄，我今年49，你47，何英子才25；论资历，我带老大已经一年半了，你也来了大半年，她才来不到两个月！” 杨姐越说越生气，“ 就算老大不怎么需要照顾，那老三呢？老三最小，难道不应该让你去吗？”

“嗯嗯。”刘姐点点头。

“我在跟你说话，你能不能别听歌了？”

刘姐见杨姐光火，只好扯下耳机，“我不是听歌，我是听念经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坐飞机心里就害怕。”

杨姐不屑，“怕什么，他们有钱人都不怕死，你一个穷人怕什么？”

刘姐有些不满，怕死还分有钱没钱？她虽然穷，但她也没穷到不想活了。但她不敢反驳杨姐，只不忿的嗫嚅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