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熜之死,对王玢的打击,可不是三言两语说的尽的,他夜夜惊悸,总陷入回忆的深渊,叫他挣脱不了,又饱受折磨,心灵的痛苦,不仅折磨着他的精神,更摧残着他的身体,他看起来总是恹恹的,嘴唇透着病态的白。王玢请求丁内忧,然而他的奏章被不出意外的驳回,皇帝赐了他一大堆宝物,又写了一封读来令人潸然泪下的夺情书。王玢未作任何反抗,只在头上系了一根白丝带,照例上朝,无视那群朝臣在背后骂他不义不孝。他们戳他脊梁骨,他斩他们腐朽根。风头很快下去,没人敢旧事重提。王玢下朝后不回府,在净眼寺住了一年多,丧父丧母的不只是他,他还有一个妹妹,过不了关的也不只是他,他是兄长,要照顾好妹妹。
从此他的心里了无牵挂,王繇有思吉长老护着,他很放心。他与罗姶保持着距离,将她保护得好好的,也可以说是一种变相的囚禁,笼中雀,触不见相府的里里外外,既构不成威胁,又毫无价值。
王玢没了这些许束缚,做事更是不顾后果,为了君,他可以在太后身边苟且,将佞相之名坐实,为了君,他可以诛异己,逐良臣,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为了君,他可令天下人受苦,忍受漫天唾弃。他早已分不清这疯狂的行径,是出于自己的愿望,还是“事已至此,何不一不做二不休”的执念。在王玢的帝王局里,人人皆棋子,包括那执子之人。
猝不及防的一场春雨,将整个帝京笼罩在濛濛烟雾之中,路上行人争相躲避,嬉闹怒骂不绝于耳。王玢才从净眼寺回来,顺道去药铺抓了些安神的药,他才迈出药铺门,高忆撑伞替他遮雨。
路上积起了一片一片的小水坑,王玢正准备朝马车走去,一群青衫少年嬉笑着从他面前跑过,约五六人,其中有人一脚踏入水坑,激起一道水花,中伤身边之人,同时也打湿了王玢的衣裙。随即那群少年中有人骂道:
“谢玿!你有病!不知道躲着点!”
随即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你差这身衣服吗你!本来就不干,赖我!”
这声音很陌生,和记忆中童子的声音完全不相符,却煞是悦耳。王玢抬眸,循声望去,只见一束发少年在人群奔跑着,脸上洋溢着笑容,一双眸子亮如明星。
“那你肯定也不差这身衣服咯!”
少年们开始争相踩水坑,王玢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那群少年。少年们闹着闹着离得王玢近了,不知谁下了一狠脚,水花四溅,王玢被溅了个猝不及防,少年们这才注意到这边站着的主仆二人。
“有人有人!谁下脚这么狠,伤及无辜了!”
“谢玿!”
“胡说八道你!不是我!”
几人争执着,最后是谢玿被几人推着从人群中跑出来,顶着雨来到王玢面前,手举荷包,深深鞠躬道:
“这位公子,抱歉,我等未曾注意到公子在一旁,误伤了公子,我等愿意赔偿。”
王玢道:“不过一件衣裳,多谢公子美意。”
谢玿抬头,却只看到面无表情的高忆,看不清声音的主人是谁,却知他穿了一袭红衣。少见,稀罕。那群少年中有人嚎了一嗓子:
“雨下大啦!”
谢玿闻声急忙跑回去,谢玿推着他们朝一旁的铺子檐下躲去。
“谢玿,你出的馊主意!放着好好的车不坐,偏偏跑出来淋雨!”
“刚才就你笑最大声!你最没脸说这话!”
少年们笑起来,王玢这边已上了马车,高忆见主子似是对那群少年很是在意,便站在马车旁道:“爷,方才跑来之人,是御史之子谢玿。”
王玢当然知道,自五年前一别,他或多或少会关注这个少年,了解他的动态,也算是为后期解决谢表作准备。不过少年人,当真是过得无忧无虑,恣肆尽兴,叫他动容。
谢玿看着那雨帘,对身旁人道:“再待下去恐怕更大,跑吧!都湿了还怕这些吗?”
“跑!”
几人应和着,正准备开跑,一黑衣提着一把伞来到几人面前,几人面面相觑,谢玿认出是刚才的仆从。这是现在来兴师问罪的吗?谢玿的手搭上荷包,那把伞径直递到他面前,谢玿一愣,高忆便道:
“我家主子吩咐,雨势渐大,特赠一伞,请谢公子笑纳。”
少年们唏嘘声四起,交头接耳道:“谁呀?”
谢玿却是没有接下那把伞,奉了个揖道:
“替我谢过你家公子好意,只是我与友同游,仅我撑伞,甚是不妥,还请公子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