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他？为什么？

谢玿面色尽是难过，低哑着嗓子，似是在回答王玢：

“因为我说过，我会一直相信你，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而是我怎么看你。”

涌上王玢内心的不是感动，而是不安与惶恐，他在黑暗中待久了，忘了该怎么去对待善意，而他的少年有够傻，他都这般不堪了，却依然相信他。他瞬间心烦意乱起来，朝谢玿怒道：

“你简直无可救药！愚蠢！你怎知一个人是好是坏？他可以笑着同你作揖，便可在背地里摆你一道，你真的了解过一个人吗？与邻人交往，也常常背后嚼人舌根，做些见不得人的腌臢事，何况是官场中人？何况是在里面摸爬滚打多年的我？你认为的良臣便一定是良臣，奸佞就一定是奸佞吗？我是这样的，他尹烨也是这样的，世人最擅长的便是自以为是，若真是他动的手，又有谁能想到呢？”

这一番讥讽至极冷艳嘲笑的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得谢玿头昏眼花，面无血色，僵硬地站在原地，消化着王玢的话。尹烨不一定是贤良，王玢又是否真的不再骗他？其实说到底，他一点都不了解尹烨，人人都说他贤，那在谢玿心里他便贤。他相信王玢不会骗他，可王玢说到底是人人喊打的佞相，是世人眼拙，还是他谢玿瞎了，想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王玢，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那车夫说得对，有些人你就是碰都碰不得，否则玩火自焚，可不知他又是否听过飞蛾扑火，他是飞蛾，王玢是火。

世人眼中，王玢破烂不堪。

既然王玢都这般破烂不堪了，谢玿多爱他些又何妨？

谢玿心中百转千回，可却掩饰不了失望和难过，他眼眶泛红，强忍泪意，对王玢低声道：“我信你，可我无法让自己不失望，你怎样嘲讽我也好，讥笑我也罢，只是，我真的既是欢喜你，又甚是讨厌你的行为。”

王玢身躯一颤，愣愣地看着谢玿离开，看他转身走出几步后抬手拭泪，心口满是苦涩。喜欢他，忍不住靠近他，却因时局，亲手将他推开，王玢认为这是在保护他。但就在那一刻，看到谢玿难过，王玢真的分不清楚哪种对谢玿来说，是真正的保护。

自那日与王玢起了争执之后，谢玿便将自己全身心投入到朝堂中去，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闲下来，未免会想起王玢，失望难过之情便会涌上心头。与他共事之人中不乏有所谓清正之辈，自是不屑与谢玿为伍，故而多番冷落、处处为难，或是故意拖着公事不上报，上头怪罪下来，几个人一张嘴就把罪责推到谢玿身上去了。

谢玿自诩清廉正直，不屑此等宵小行径，然而今日谢玿被管事训斥后，面临再贬危机，陆失寻来，见他白着一张脸，满是心疼，不免劝慰道：

“好孩子，你这般是同谁犟？官场中可不许有你这般不懂变通一意孤行之人，你便放下身段，讨个饶，变通一番，与你那些同僚圆了这关系，也好过被排挤出仕啊！”

一听这话，谢玿不免寒了心，嗤道：“便是我放下身段，也不见得他们容得下我，何况委曲求全、弃忠义于不顾，此等行径，又与那奸佞之臣有何区别？”

陆失一听，不由得跟谢玿急眼：“你小子，这是两码事！说句难听的，便是你父亲那般清正之辈，在这种情况下也少不得动些心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当像你这般的人，能在这乱世走多远？便是放在清明之时，也不见得行得通。你要报效君王，你得有本事一直站在这朝堂之上啊！”

谢玿不想再听此等教唆之词，摆手将陆失往外请，道：“世伯原是这般之人，倒是晚辈高看了。”

陆失被请走，一脸忧心，这孩子好是好，人也机灵，怎么出了个事，人就像傻了一样？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把谢玿捞回来身边放着。

陆失同谢表商量了一番，岂料被谢表拒绝了，陆失傻眼：“怎么连您也这样？谢玿都快被排挤出朝堂了，您不着急？虽说开后门有辱您的风气名，但谢玿并非德不配位，多一个人多些助力，您也不想看着王玢嚣张吧？”

谢表叹了口气，道：“道理我都懂，可是我不想让他再置身危险之中，上次的事，便是教训。”

陆失沉默，许久道：“许是我多事，但那颗本该熠熠生辉的明珠，该经过风浪的摧打，届时或许他所在之处，将有亮如白昼般的光芒，谢玿亦如此，您到底不该让他蒙尘。”

谢表听后，心中不免有些动摇，但一想到那事，他便打消了念头，道：“再看。”

是夜，谢玿推开窗户仰望满天繁星，那些人对他说的话一句一句闪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