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引谢玿去见王玢,走过缦回的长廊时,谢玿又看见了那一抹略显孤寂的背影,望着王玢那隅,是王夫人罗姶。谢玿多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眼下不是吃味的时候。
一入书房,迎面而来松木清香,桌上方沏上的清茗醇郁,倒叫谢玿恍然间置身于云间山庄。那抹高挑清瘦的身影静立窗前,浮光照在他妃色长袍上,裙边绣上的繁云闪着金光,似是要化仙而去,墨色长发随意地用一根朱红发带束起,额角微垂的发丝衬得他的脸棱角分明,眉宇如墨,眼若琉璃,暗藏繁星,端得是阡陌春暖遗留于世的仙人。
谢玿一时看痴了去,这人为何能长这么好看?长在他心尖尖上了。
王玢务公略感疲劳,正站在窗边小憩,不料迎来了谢玿,王玢眼里有几分惊讶,开口笑问道:“自云间一别,你有很久不曾来寻我。”
谢玿不想让自己面对王玢时退缩,故而将一张脸冷下来,语气平淡道:“来寻你,自然是有事向你请教。”
王玢见谢玿态度冷淡,便知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心里有几分慌乱,亦有些难过,笑容也敛去,道:“愿闻其详。”
谢玿上前一步,直视王玢的眼睛,问他道:“是你陷害尹大人,让他家破人亡的吗?”
“……是。”
这个答复在谢玿意料之中,可谢玿听到王玢亲口承认,他还是难过了起来,又开口问王玢,只是声音低下去几分:
“为何?是他人陷害,让你误判,还是因为,你早就想除掉尹大人?”
因为你,王玢看着谢玿,默默在心里回答道。
“掺半。”
若是旁人来质问王玢,王玢会毫不犹豫一口应下,他罪孽深重,懒得辩解,百年之后,不过是生前身后名,可质问之人换成谢玿,到嘴边的话变了,他有罪,但是他还是想要让自己在谢玿面前干净一点,哪怕一点。于是他补充道:
“既是怀王有意陷害,也是我有意除掉尹烨……我知怀王陷害他,我别无选择。”
“你撒谎!”谢玿眉头紧锁,双目凌厉,一双拳攥得紧紧的,紧盯着王玢道:“你是丞相,连太后都要忌惮你三分,你为何会别无选择?”
王玢却突然笑了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道:“我是凡人,不是圣人,我没有三头六臂,这世上我无能为力的事多了去了,桩桩件件都要来指责我吗?太后忌惮我?呵,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介外臣,而怀王却是宗亲,他背靠整个皇家,他要我这么做,我无法拒绝。”
这一番话,王玢自己听了都觉得心口郁结,更别说谢玿了,何况,谢玿最是唾弃攀附权贵之人。
果不其然,只见谢玿面露震惊悲愤,颤着唇,咬牙切齿道:
“你错了,就算无能为力,你明明还有一个选择,可你却什么也没做。你为什么不救尹卿?你知他是无辜的,你知他经历了什么,生而为人,他却如此艰辛,为什么还要让他重蹈覆辙?他已然是奴籍,丞相要带走一个奴仆,易如反掌吧?可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
的确,他没有,因为这本身就是一道二选一、一换一的题目,既然他选择了谢玿,那势必,保不住尹卿,他不能既要又要,他用尹卿换来谢玿的片刻安宁。怀王玩心计,可从不叫自己吃亏。
王玢不语,谢玿猩红着一双眼,失望地问道:“难道你真的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权力吗?”
这种话,他听过太多太多,这种质问,他受过太多太多,人们问出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在等他的答案,他们在内心是用肯定的语气陈述这句话,明面上却还要装成震惊无辜的模样。无论是谁,结果都一样,哪怕是谢玿,也与凡俗无异。
王玢内心颇是自暴自弃,却还是带着些许希冀,如沙漠渴慕久旱之后的甘霖,十年得一滴,百年逢一场,却还是殷殷期盼。
于是王玢心念一转,略有些嘲讽地笑道:“若我说,都是为了你,你信吗?”
王玢认为谢玿是不信他的,有过前番较量,谢玿或许已当他是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之人。见谢玿愣了愣,抿着唇,长久的沉默,王玢突然朗声笑起来,好像是为这个问题能将谢玿难倒而自豪,只有王玢知道不是这样的,笑起来,是生怕哭出来,他看得见谢玿面上错愕与悲愤交织,他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王玢的希冀破灭了。
“信。”
王玢的笑声戛然而止,便听见谢玿有些低哑的声音:“我信你。”
这下轮到王玢错愣,脸上笑容消失,他突然变得有些惶惶不安,为什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