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我们在新兵营的最后一天。
昨晚我睡得很沉,仿佛在梦中把新兵营又过了一次,也许是因为不舍。
谁又忘得掉呢?
最后一声起床哨响了,最后一声开饭哨响了。
今天我们不需要早起叠被子,因为闹钟响了以后,我们看着已经失去的夜间内务,坐在床上发呆到开饭,然后在饭桌上发呆。
今天没有人让我们吃泔水桶,我们跑到后厨打劫,抢走了所有的馒头,这是我们最后的新兵生活。
我们以这种方式珍惜着现在。
我们回到宿舍,就像三个月前约定的,把被子卷进背囊,卷的越乱越好,反正不用叠。
但是我们没有丝毫爽快的感觉。
原以为是如释重负,实际上就像跑完一万米然后喝了一口水,躺在地上摸着刚刚跑过的路,心中百感交集。
“去医院当兵,很舒服啊。你可以养老了,十几年以后回去分配个工作,啥都不缺。”金恒对我说,我知道,他是最懂我的人,他想让我现实考虑,他没有想到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跟医院有关的任何话题。
我也知道,他只是想和我多说说话,和曾经的自己多说说话。
是啊,何必“迫不得已”去一个舒服的地方呢? 我这种行为,的确是装犊子。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是每个人都想去那种地方。”我双眼无神地看着他说道。
他笑着说:“你想做百分之一?”
我说:“我本来就是,只不过,我是那一头。”
他说:“你有这个志向很好,但是每天都是新兵营,就不一样了。”
我知道,他是在说我敬酒不吃吃罚酒。他陪我唠叨这么多,已经是十分的给我脸了,毕竟这些话他更不想提,他回到连队,每天都是新兵营。
我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问自己:蓝天和白云也有烦恼吗?
最后一声集合哨响了。
就像入伍那天早上的起床铃。
你极不想这件事情发生,但是它逆着时间的流逝,代表着未来,离你越来越近,挡也挡不住。
我的班长随着时间的流逝,代表着曾经,离我越来越远,留也留不住。
昨天光秃秃的杆子,今天已经被拉起了横幅。
就像中秋节,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就像入伍时的火车站,只是把火车换成了南风车。无数辆南风车停在广场上,前后左右都贴着红色的祝福语。整个广场充斥着新兵的哭声、送别的掌声和班长们用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各单位来接兵的领导和新兵营的领导们愉快地交谈,新兵们抱着自己的班长和战友,肆意地放纵眼泪。
他们好像打开了身体天气的开关,要把这三个月的雨水都从眼睛里释放干净,然后带着心中的彩虹,奔向一个新的集体。
“海岸医院!”排长喊到我的单位,我等着一个彪形大汉答到。
“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出现了。
来了?他是军人吗?我这样问自己。
排长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后瞥了我一眼,随后便迅速眨了眨眼调整状态喊着下一个单位:“十军警卫团!”
人群中一个中气十足,响亮扎实的声音:“到!”
然后这个扎实的人自觉地站到了排长身前面对着我们,刘柯非常自觉地站到了他的面前,我看着他面如死灰的表情,我知道,他过了没两天的慵懒生活在这一刻彻底结束了。
广场上唯一穿着便装的人走向我,我打量了一番,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六,身板不硬朗,还有个小肚腩,洁白的小脸透着红光。
养尊处优。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叫啥名啊?”他摇头晃脑地问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我感觉,很长时间没有跟摇头晃脑的人说过话了。
我响亮地回答道:“报告!石坚!”
他跟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我,掏着烟问道:“多长时间?”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金恒对风衣男说:“石头的石,坚强的坚,我带他去拿行李。”
金恒抓着我的手肘往宿舍楼里走。我本来不想哭的,但是我逐渐理解了什么是军中之母。
我看着金恒高大的身体,他永远像一座山,矗立在我身前,排长永远碰不着我。
我回想起那个风衣男,难道这就是十年后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