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玻璃,程宜看见了江淮之,他扭着上半身,朝她扬了扬手,接着跟同桌的人说了几句话,起身出了门。
程宜这才注意到,那一桌都是女生。那天调胡里文侃他,演戏就是跟剧社女朋友们在台上谈恋爱,程宜突然觉得胡里文这话可能也并非全是一个女人缘不怎么样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缘特别好的男人的轻视和恶意。
夜色里,江淮之踩着周五晚上的轻快步伐走了过来。
“我和剧社朋友聚餐。你朋友走了?”
“嗯,我老板。”
“老板惹你了?”
“没有,工作理念有点不合。”
“哦,那听起来没吃饱,进来一起再吃点?”
程宜是真的饿了。她和刘展谁都没胃口,剩了大半的菜没下,匆匆忙忙结账的时候刘展眼神一再流连于没动过的菜,最后还是让服务员帮忙打包了,连汤底都没落下。
她朝里面努努嘴:“那一桌是伤心女孩俱乐部的成员吗?”
江淮之愣了半秒,没想到她还记得:“开玩笑的。她们一个个比我还活蹦乱跳,你不觉得这一桌我最伤心吗?”
“你伤心什么?”
“伤心你上周末没来看我们排练。”
在程宜无语的眼神中,江淮之辩解:“真的,上周末排出了迄今为止我最满意的版本。”
微信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来自阮天晴:“要死,我在公司停车场碰到Kevin了!”
程宜眼角一跳,迅速切换到打车软件,上面显示最近的车要一刻钟才能到。
她飞快转向江淮之:“你吃饱了吗?开车了吗?能不能带我去个地方?”
“Kevin哥,你怎么来了。”
Kevin看上去并不好,他瘦了些,脸色灰蒙蒙的,胡子没剃干净,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还是去年公司给大家发的纪念品——帽檐溜出来了几缕头发。
他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没有停留,苦笑了一下:“狼狈吧?”
阮天晴摇摇头。她从表情到肩背都僵硬得动不了,但是脑子飞快地转着:她不想立刻叫保安,Kevin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恶意。他们肯定不能去车上,那太危险了,但是公司楼下的咖啡店已经关门了,得赶紧找一个公共场所才行。
她决定带Kevin回公司大堂——那里有摄像头,有前台,有保安。
Kevin没有拒绝,这个点,公司除了前台和保安也没别人了。
阮天晴给他倒了杯还算温热的柠檬水,在他对面坐下:“晚上我男朋友订了餐厅,我刚跟他说晚半个小时到。不好意思啊Kevin哥,不然的话还能一起吃个饭。”
其实方屿声今天要参加组里聚餐,她本来打算喊个外卖回家自己吃。
“我给你发过几次微信。”
那天收到Kevin的消息之后,阮天晴就折叠了Kevin的微信,因此一条也没看到,自然不可能回复。
“我看到了,只是我纠结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回复你。其实我知道的时候也很难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她声音越来越低宛如呢喃,睫毛忽闪了一下,接着眼神关切地看向Kevin:“Kevin哥,你最近还好吗?你找工作顺利吗?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Kevin一只手摩挲着杯子,垂下眼睛:“你陪我说说话就行。我老婆每天给我脸色看,我没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以为我是被PIP了,每天催着我刷题面试。但我真的提不起精神来,我从来没想过开除这两个字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不知道还能找谁聊天,湾区这么大,也只有你最懂我了。”
阮天晴认真聆听他说话的神情让Kevin觉得她仿佛真的读懂了他眼神里浅浅的孤独与哀意,他猛地低下了头,又掩藏似地向后偏了偏。
几秒后,一张纸巾递到了他面前。
阮天晴的声音温暖轻柔,如同一种蛊惑:“Kevin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懂你,可能懂,也可能不完全懂。或许此时此刻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完整体会你的感受。就说我吧,我在这上班,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废柴混吃等死,只要不失业不被开除不被裁员就行,我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所以我可以理解,但我可能永远没办法感同身受你现在折断了羽翼的痛苦——但有一点我很确定的是,Kevin哥,你跟我不一样,你一定会再一次体验到你说的那种,为梦想奋斗的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