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夜,雨落山林。
一道道火把的微光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自凤凰山麓而起,逐渐移动至山顶。
半晌功夫,原本山顶上一座破旧的山神庙,霎时变得灯火通明。
庙里出现了十几个甲士,或盘或坐地围成一圈,个个表情庄严肃穆,让这座凄冷小庙看起来像是阎罗殿一般。
为首之人一身破衣烂甲,整条左臂被绷带层层缠绕,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一双眼睛温润如玉。
明眸似水,却难掩其中的恨意滔天。
人圈正中,三个蒙着头的男人跪在地上,身上刺绣缎面的官袍被雨淋的半湿。
许是寒冷叠加恐惧,三人正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刀来!”
浑厚有力,内含无形威严的声音震慑人心。
寒光凛冽的斩马刀被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接过,不劈不砍,只是随手落在其中一个官袍男人的肩头。
冰冷触感和刀身的重量让官袍男人颤抖更甚,竟然直接向后跌倒!
刀尖轻挑,头罩落下,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若是这庙里有平头百姓,此时应当惊呼出声,或者直接跪下参拜。
因为此人正是盐田县县令,人称柳老虎的柳清元。
虽只是一介县令,但平日里出行必左拥右簇,结驷连骑,不知道的,还会错以为是哪个世子王侯。
而如今的柳清元,哪里还有一点县令老爷的样子,瞳孔微缩,冷汗如雨,如同见鬼一般地望向面前的持刀之人。
“王之谅!你竟然还活着!?”
面前的男人惨淡一笑,仿佛自嘲般抬头感叹道:“其实我也没想到,都被你丢入山崖了,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然而下一刻,再望向柳清元的眼眸之中,恨意已经升腾如火。
“也许这就是天意,婉儿的仇,楚乡长的仇,你在盐田县这么多年作下的孽,总还是要等着我来清算。”
“别担心,我会一笔一笔算个清楚。”
说罢,手中刀光闪烁,柳清元的一条左腿便已齐膝而断,撕心裂肺的哀嚎顿时在破庙里炸响开来。
只是此时此刻,王之谅却闭上了双眼……
是不忍?是恻隐?是迷茫?是原谅?
不,他是在听。
听庙外的雨水淅沥,雷声阵阵,听庙里的仇人哀嚎,放肆悲鸣。
这一切交织在王之谅的耳中,就如同精心编排的乐曲一般悦耳怡人。
五年了,距他上一次来到这凤凰山,已经过去五年之久,他想这一曲悲鸣之音,也已经想了五年!
当年,他孑然一身,流落盐田,幸得楚乡长仁义相助,开得几亩荒地,才能安身立命。
后来在楚乡长的撮合下,娶了哑女婉儿为妻。
自懂事以来始终如浮萍般四处流浪的他,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他很开心。
若是一生都能这样安稳度日,便也知足了。
可周朝社稷已经虚存三十多载,多年以来,五国相互征伐,连天战火之下,寻常百姓,何来安稳二字?
外患猖獗,内廷腐朽,滋生出柳清元这种边关酷吏,连楚乡长这样的乡绅富户都难免被吃干抹尽,更何况他!
被征徭役去修建城墙的那年,来看望的自己的婉儿惨遭柳清元当街凌辱,后来更是被人如草芥般杀害,横尸街头!同乡百姓被迫害至十不存一,就连楚乡长也被逼到家破人亡,自缢横梁!
在被众官差架住羞辱的那一刻,在被他柳清元一脚踢下山崖的那一刻,他就下定了决心。
但凡上天能留他一条性命,他王之谅必报此仇!
而如今!正是他雪恨之日!
“反了!你敢杀我?我可是朝廷命官!”
寒光再闪!柳清元右足也不翼而飞。
“啊啊啊啊!疼死我了!你可知我内侄是谁!?”
一声怒喝后,本应再度落下的斩马刀竟轻轻一颤。
庆州司马吴桓,正是柳清元内侄,手握庆州府兵两万,驻扎于盐田县东南方向,距凤凰山不过一日路程。
边关司马,军政一权,在这西南三州两郡之地几乎是一手遮天。
这也是柳清元肆无忌惮,在盐田县作威作福的倚仗。
看到刀停了,柳清元痛苦到几乎扭曲的面孔终于有了点舒展。
久旱逢甘的怅然让他慌张地望向王之谅,却看到后者那带着蔑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