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哽咽,“前月…庄头的老娘死了…又要‘丧假钱’…说是耽误了田里的活计…每户…又罚了一斗半…还有…还有‘脚钱’…管事老爷来收租运回去,路远辛苦…每户要孝敬…半斗谷子当脚力……”
他一件件、一桩桩地数着,“…春耕要‘引水钱’,夏收要‘看青钱’,秋粮入仓要‘仓耗钱’…名头…名头多得很…数都数不清…一亩地打一石多谷子,七算八扣下来…落到自家口袋里的…连…连三斗都不到啊官爷!”
老农再次重重磕头,额上沾满了灰黄的泥土:“三斗谷子…一家五口…要吃到明年开春…怎么够?怎么够啊!野菜挖光了…树皮都啃了…娃儿饿得直哭……”
他伏在地上,瘦骨嶙峋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在狭小的土屋里回荡。
兵过如匪?不!这些盘踞一方的土司,比流匪更狠!流匪只抢一次,他们却是钝刀子割肉,年复一年,代复一代。
陈易蹲下身,伸出手,没有去扶老农,只是按住了他还在不断叩头的肩膀。那肩膀嶙峋得硌手,像握着一把枯柴。
老农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僵硬如铁,只剩下无法控制的颤抖。
陈易看着他布满泪痕和泥土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件事,我为你办。”
……………
庄园大厅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铁鳞军们甲叶的寒光映照着刀家仆役们惨白的脸。
刀承嗣站在大厅中央,他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双手捧着一本蓝皮簿册,小心翼翼地呈在秦青洛面前的黑漆案几上。
“王爷容禀,蔽庄上下,感念王爷天恩浩荡,清查丁口田亩,实乃正本清源、福泽乡梓之举!此乃小人连夜督率账房,翻遍历年旧档,又亲往各寨各庄一一核实,重新造具的丁口田亩清册,绝无半分虚假,请王爷御览!”
秦青洛端坐于主位之上,她并未立刻去翻,手指只是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刀承嗣紧绷的神经上。
侍立在侧的王府主簿上前一步,恭敬地拿起簿册,快速翻阅起来,一时间,大厅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刀承嗣粗重压抑的呼吸。
主簿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翻到某一页,手指停在上面,仔细核对片刻,随即又快速向后翻阅,脸色愈发凝重。
终于,他合上册子,转向秦青洛,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回禀道:“启禀王爷,此册所载,三寨十八庄丁口,总计两千八百零七人。然卑职核对王府留档旧册及近年县衙上报,仅此三寨,二十四年前造册丁口便已逾四千。此册所载,有…诸多存疑之处。”
刀承嗣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慌忙又语速极快地辩解道:
“王爷明鉴,王爷明鉴啊!主簿大人容禀!这…这缺额…实非小人刻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天灾人祸,无可奈何啊!”
主簿不由道:“二十四年前就已逾四千,你这帐上才两千八百人,中间死了一千二百人,二十四年来什么都没干,光顾死人了么?”
“……前些年夏秋之交,瘴疠横行,庄里死了好些壮丁!入冬又遭了山洪,冲毁田舍,又有几十户流离失所,不知所踪…小人…小人也是痛心疾首,恨不能以身相代!这新册所录,皆是实打实还在庄里过活的人口,那些死绝、逃散的,小人岂敢虚报,污了王爷的耳目?至于…山洪过后,地形变易,好些田地或被掩埋,或成滩涂,难以复垦,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小人…小人也是如实勾销了,来不及上报……”
刀承嗣观望着事态,见秦青洛不为所动,额头的冷汗汇成小溪流下鬓角,
“小人糊涂,小人糊涂啊!王爷万金之躯驾临敝庄,小人只顾着公事,竟忘了礼数!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他转头对身后一个管事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把给王爷还有众将士准备的‘土仪’抬上来。一点微末心意,聊表蔽庄上下对王府的敬仰之心!”
话音未落,几个健仆便吃力地抬着两个沉甸甸的红漆大箱走了进来。箱子打开,顿时珠光宝气,映得大厅都亮了几分。一箱是码放整齐、白澄澄的银锭,在烛火下流淌着诱人的光泽;另一箱则是各色珍玩:温润无瑕的羊脂玉佩、雕工繁复的犀角杯、还有几匹流光溢彩的蜀锦苏绣…价值不菲。
“王爷,”刀承嗣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此乃蔽庄一点心意,南疆鄙陋,比不得中原繁华,些许土产,不成敬意,万望王爷笑纳,赏给各位军爷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