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抽大烟败家被打坏了膝盖;尽管他看不到,仍是少年的大姑娘因为家道中落很快就要嫁给一个大他二十岁的鳏夫;尽管他看不到,那饿得走不动的看家狗的主人,已经因为付不起房租,在被自己卖出的祖产的梁上已吊死了多日;他看不到城墙下外来人搭起的透风漏雨的草棚,他看不到大街上走投无路卖儿卖女的贫苦百姓;他看不到千里逃荒到了万口传颂的鎏金滚油之地后仍然看不到希望的绝望,他看不到朝梦夕死的人们对这万恶人世的诅咒。他看不到,他不懂,他无知,所以他眼中才有美景;但又有谁能说他看到的不是美景呢?
日头西垂的时候老胡带着两个人的证件回来了。秦强的证件上写着,秦强,1900年6月7日出生,奉天省、奉天市,文化程度:留学。把个秦强乐得直翻跟头,说我的哥啊,我这连护照都没申请过的土老帽一枚咋担得起留学的学历啊。老胡说我看你英文不错,担得起。还有,你再看长生的你就安心了。秦强接过小宋的身份证件,看上边写着,宋长生,1909年11月12日出生,奉天省、奉天市,文化程度:初小[5]。秦强拍了拍宋长生肩膀,“你认识十个字不?”
“十个数儿还行,十个字就不认识。”宋长生笑嘻嘻地回答。
“那你可得努力了,这上边写着你初小毕业呢。”秦强调侃道。
说到这秦强不禁惊叹于动荡年代里,一个危难时代的政权和二十杆枪可以擦出的火花。于是他便问老胡:
“胡大哥的军旅生涯怎么样了?”
老胡给他打了个立正。
“俺这就是讲武堂三期的学员了,津贴全包。[6]”
说着他拿出一褡裢银元,交给秦强说:
“张八爷仁义,怎么也不肯白收了咱们的枪,俺死缠烂打让他半价收了,二十杆枪,一百个大洋一杆,两千个大洋,折个半就这一千个银元。俺是没的用了,路上听你俩说要开铺子,你们就拿去做个本钱吧。“
秦强鼻子里长嘘了一口气,看看长生,又转头看着老胡:
“胡大哥轻财重义,小弟实在敬佩。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这几天以来我就觉得和胡大哥与长生兄弟意气相投,虽然相处日短,但实在不忍就此一别。我意下咱们三人就此结成兄弟,以后同甘共苦,一起吃、一起住,你们说可好啊?“
胡学军两只结满老茧的大手重重的按在秦强的肩膀上,
“兄弟说得好啊,俺胡学军也正有此意啊!“
宋长生年轻,心里一激动,眼泪马上就下来了。“俺年轻,啥都不懂。你们都是人物啊,俺哪配得上啊!“
秦强和老胡都伸出一只胳膊搭在长生的肩膀上,胡学军说:
“兄弟啊,你天性纯良,个性直率,在山上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有一天下山一定带着你。你也不用推脱了。”
秦强也说:
“本事都是学来的,你年纪轻轻还怕有什么学不来的。不认识十个大字就初小毕业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刘长生也破涕为笑:
“以后俺全听二位哥哥支使,大哥、二哥以后多教教俺,咋的也给哥哥们争气。”
秦强说:“这就对了!我看咱们也不必搞焚香拜佛的,就在这几百年的老城墙底下,以茶代酒,行了礼就好了。”
胡学军和宋长生都是爽快人,也拍手叫好。三个人就借着茶铺的茶,高举过头,对着城墙拜了三拜。这一番举动当然惹来好多老百姓围观,大家也都为三个人的一番豪气拍手叫好。三个人都处于高度兴奋状态,招呼围观的百姓们一起去喝酒。二三十人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也顾不得吃了酒肉再去住禅堂冲撞佛祖了。
[1]老罕王即努尔哈赤。清朝和民国人普遍都有误会认为沈阳老城是努尔哈赤建的,其实努尔哈赤只是象征性地建了个行宫,城墙就是明朝的旧制四个城门。皇太极登基后才改建成内城八门外城八关城内建了宫殿才是清朝和民国初年留下的模样。
[2]因为东北移民多,移民把已经扎根下来的本地人叫坐地户。
[3]清朝旗人发饷银和禄米,禄米一般是仓里的陈米,是为老米。而且禄米到时候就有的领,像采果子一样,所以当时大家都叫老米树。
[4]德盛门(一作德胜门),民间称大南门是内城八门之一,在城的中轴线南偏东。沈阳的老城墙从1929年开始一步步逐渐拆去,为拓展城市让路。
[5]民国时分初小高小,初小等于小学四年级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