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罗氏舍了脸面,舍了贞节,方从柴房里逃脱,怎会盗走财物?
彼时阿榆想不通那许多事,却相信罗氏一定会回来接走她。
罗氏说了,只要离了这里,她就有办法对付三位伯父,将她带出去,从此好好待她,像亲生的那样待她……
罗氏阿娘说这话时,美丽的面庞满是泪水,痛彻心肺的模样,但看她的目光却极其温柔,极其慈爱,真挚异常,让她在那一刹似看到了京城的阿娘。
或许因为她不乖,京城的阿娘才弃了她;
可她如今已经这般乖巧这般听话了,罗氏阿娘总不会弃她吧?
小女孩这般想着,用指甲在黄泥彻的墙上,用力地划下一条横杠,“正”字的第一笔。
然后,每天看到窗口透出的朦胧光线,她便加上一笔。
五天,便是一个“正”字。
第一个五天,罗氏没有来,那第二个五天、第三个、第四个五天,她总该来了吧?
“正”字越写越长,歪歪扭扭的,如一条细弱的胳膊,努力而无望地向外伸展着。
可阿榆一直没等到罗氏,甚至没听到罗氏的半点音讯。
冷饭,馊粥,霉饼子,干馒头,有一顿没一顿地往里送着,伴着老仆妇们嘲弄野杂种的笑声。
小堂姐苏浮游有时会偷偷来看她,听到这些话便会将那些臭婆子骂走,还会拿些糕饼给她,说一定会想办法求长辈尽快放她出去。
可苏浮游也只比她年长一岁而已,同样是七八岁的女童,又有哥哥和得宠的妹妹。除了省下些好吃的给妹妹送过来,她还能做什么?
阿榆虽幼,彼时已历了诸多波折,虽无人跟她明讲,也猜到了三位伯父的意思。
见等不来罗氏,她从墙洞里握着苏浮游的手,哭着说,她不要,什么都不要,只求伯伯们放她离开,哪怕远远将她送出慈谷镇,丢到大路上,让她行乞过活也好。
她……不想死。
苏浮游困惑,这是她的小堂妹,父母和叔伯们怎会让她死?
阿榆却告诉她,伯伯们就是想让她死,并且在等着她死。
苏家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怎能做逼走侄女、谋夺家产之事?
但侄女自己福薄,一病死了,诸房叔伯不计较其母无行,厚葬侄女,方才见得苏家重情高义,无愧名门清流,堪称一方表率。
阿榆初时不懂,但等她画了十来个正字,眼看送来的饭菜越来越少,越来越差,仆妇们嘴里阴阳怪气,不三不四,便渐渐悟了过来。
苏浮游更不懂,阿榆提醒她后还是不懂。
但当她从墙洞里握住阿榆冰冷的手,发现那小小的手上已经没有肉,只有大块大块硬梆梆的冻疮,以及渗着血水的皲裂伤口。
她终于相信,这样下去,她很快会失去这个妹妹了。
苏浮游害怕了,想方设法从厨房里偷了好些肉干和胡饼,趁着凌晨老仆妇们睡着时,偷偷塞进了柴房。
她悄声向墙洞内说道:“榆妹妹,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求阿爹,求大伯、三叔。他们若不依,我去找族老,找真定知府来主持公道!”
阿榆没有回答,但她看着墙洞里透出的隐约光亮,本已呆滞静默的眼珠转了转,如染了薄淡的晨间日光,多了一丝生动。
那是阿榆最后一次见到苏浮游。
或者说,那是阿榆最后一次听到苏浮游的声音。
看守她的仆妇们一直纳闷,入了腊月,她们几乎断了她的饮食和水,饥寒交迫下,为何她还能一遍遍地画着“正”字,为何她就是不死?
因柴房门窗俱被钉死,所以她们始终不晓得,角落里有个残破水缸,缸底残留着陈年的脏水;
而苏浮游留给她的肉干,被她小心地珍藏在干柴下,每天吃那么一小块……
所以,三个月后,罗金缕领着裴绩成撞开柴房大门时,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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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浮游……”
狱中,阿榆借着油灯的微光,摸索用剔骨刀在青砖墙上划下“一”,“正”字的第一笔。
却不知,这次需在此处待多久?
她受过那般熬油般的摧残,倒也无所畏惧,但沈惟清自小养尊处优,应该从未吃过这等苦,受过这等罪吧?
仿若有根细若牛毛的针,尖尖刺刺地在心口处扎了下。
这是……心疼?
阿榆默了下,嘀咕:“心疼也是应该的。我这是为藜姐姐心疼。”
苏浮游死后,全心全意待她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