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闻
晏坚於十七岁拜於鸣雀宫。
他在那一年举行外门甄选时获得第三席,在数百落选的弟子目送下跨进朱红色的大门,鎏金的神雀在头顶栩栩如生,仿佛眨眼瞬间就要冲入云霄。
一切都像梦一样,他们这些年轻人那日站在雄伟的殿宇前方,等待前辈们宣读的内门教条。
站在前方的内门师姐红衣金带,肩膀比天漠边缘更笔直,扬起的脑袋像高傲的雀鸟。
少年的晏坚拼命打直腰杆,希望能减轻几分自己斗武后的狼狈。他也在那时候想,外门甄选三年一次,三年后他也能像这位师姐一样站在那里……
西域神殿,鸣雀宫。妄想入宫者一为赤血心法,二为神阙拳法,剩下的年轻一辈皆为天阙总领【朱雀】——姬照而来。
晏坚生於南部一个低品武官家,撕了入军状,半夜离家出走奔来西域,在沙漠中游荡数日差点一命呜呼,听来不可思议,但与他同辈中相似经历的叛逆孩子数不胜数。
“那可是姬照!能看他一眼,把俺丢沙漠里再呆一月俺也成。”
他的好友,王大铁是个农家长子,听说是门派建立以来在沙漠迷路最久的一个奇葩。
本来例行出去捡人的前辈见他根骨普通便给他指了回去的路,结果一个月后这人又绕了回来,坚持不懈的意志成为他们这一代最热议的话题。
姬照,这个名字是他们那个时代街头巷尾每个江湖要闻的主人公。
大江南北的孩子能在说书人的嘴中知道这个年长他们一些丶甚至也能称为少年人的天选之子在每个故事里的拳风惊天,那万万里鸣响的盛况。
“我见到了,昨天甄选结束后。”他们那一届的外门首席,是个有点矮小的女孩,她系好自己的外衣金带,擡头应声。
“宫主是丶是什么样?步雨你在哪看丶看见的!”晏坚那时候瞪直眼睛,象征身份的金带也系地乱成一团。
步雨坏心眼地停顿,惹得大家都快黏在她身上。脸上有雀斑的女孩回想了一下,答:“年岁不过二十前段,说话的时候眼睛会弯弯的。”
大家闻言一阵喧哗,王大铁摸摸他的光头:“什么啊……他为啥跟你说话?”
步雨那时候微微低头,声音有些低,但是离她近的晏坚听见了。
“他问我为什么捏着首席的牌子不挂上……”步雨系好那块鎏金雀羽的首席令牌,晏坚在外门认识她三年,从没见过这个女孩的肩背如此笔直。
她是异族混血,广受排挤,在斗武台上光明正大获得首席位置时,除了认识她的朋友们竟然无人鼓掌。
“宫主祝贺你了?”晏坚问。
步雨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无云夜空的北极星:“宫主后退一步,为我鼓掌了。”
晏坚想,那次独自的掌声能成为步雨人生路上一个无法遗忘的印记,她眼中的光能长存许久——直到她的死亡时也没有消逝半分。
晏坚为下一代弟子宣读教条的期待无法成真,因为在他入内门的第三年,【南梵惨案】发生了。
所有的荣誉消失殆尽,所有的颂声化为恶语,他们的存在是邪道的代名词,被切断消息来源的全宫传书,希望与众派面议的第二日,十年来最悬殊的围剿发生了。
在那短短一月,晏坚听过最多的话是“全歼尔等!嗜血邪道!”
副宫主在战事每况愈下时发出全宫诏书——恋生者可离宫,不再冠鸣雀之名,西域之门将永闭。
一些前辈惶惶之中逃离危急的门派,晏坚目送那些慌张又岣嵝的背影,转头迷茫地望向红门上那要冲上云霄的神雀,嘴中全是咸/腥的血味。
留下的人大部分是年轻人,他们会在与“正义”傍身的其他门派战斗时呐喊,所有不甘的争论都是——朱雀之名则能冠以邪道?
他们沙哑的声音比那红门上的神雀更冲人心魄,但他们的血液在漫天黄沙中被吞噬殆尽。
“晏坚……俺不后悔跑出来……”
王大铁的右手被斩下,晏坚拼命扛他回来,却发现他早已咽了气。
混乱之中,他没有发现好友的要害早已被捅穿。农家孩子的身体早已在武门中练得坚实,晏坚却没发现他的重量早已比初见的迷路样子更轻。
他跪倒在地上,双眼空洞地注视地面。副宫主这时蹒跚地走进门内,手上攥着那位迎接他们入内门师姐的生死状,红色字迹混乱又不失刚劲,手指的血迹染开纸角。
他那一瞬间脑袋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