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开不了口
剧组的拍摄进度仍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云程今儿被排了整整一天的戏,甚至有场戏要等到晚九点才开拍。但总的来说这个剧组的夜戏真不算多,可谓少之又少,所以偶尔来上一个对云程而言也挺新鲜挺好玩儿的。
一整天,陈立中的精神头可以说是异常的高亢,眼周因笑容堆积而成好几条褶子,完全是不加掩饰的好心情。
最后一场夜戏拍完,云程站在监视器前,回看完一遍画面后,看一眼身旁的陈立中,便出于好奇地问了问:“陈导,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陈立中嘴角咧了一天,此刻被这么一问,终于是有了可以分享喜悦的人,于是也不管别人知不知情,激动地说道:“我妻子匹配到合适的肾源了,很快就能做手术了!”
云程是听方菲提过一些细枝末节的,恍了恍神,还未来得及说恭喜,就听陈立中开始讲起他与他妻子的故事。
陈立中的妻子名叫alice,是一位英国女性,摄影师。四年前两人在伦敦相识,相见恨晚,很快便坠入爱河,并注册结婚。他们彼此拥有相同的爱好与兴趣,热爱文学,热爱旅行,且都是丁克主义。
这样幸福的生活一直延续了三年半之久,直到半年前alice被查出患上很严重的疾病,急需找到合适的肾源延长生命。
陈立中为此四处奔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听到这里,云程陷入无止境地惘然中去。
他想到很多人,譬如他妈楚曼黎,譬如云韬,以及那个他仅见过一面的女人,程锦。
有的人在妻子病重之际,漠不关心,不闻不问,轻而易举地舍弃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
而有的人,哪怕赔上所有,不惜一切,也要和死神搏斗,拯救妻子的生命。
有人不幸,有人万幸,有人侥幸。
只因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它因人的差异而组成,而运行。
可是妈妈啊,这些年我怨天怨地怨人怨己怨万事万物的运行轨迹,可到最后我还是仅仅只祈愿你下辈子不要再遇到不好的人了。在沉默地听陈立中讲述故事的几分钟里,云程这样想。
“多亏了鹤庄。”
云程听到特殊字符,瞬间擡起头,眼神茫然地看向陈立中,期待着下文。
“要不是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提供帮助,邀请我来导戏,”陈立中继续说,“恐怕我现在还在为钱的事情发愁。”
一切都有了答案,所以陈立中才会越到拍摄后期时压力越大,不仅要一方面担忧妻子的病情,另一方面还在逼迫自己一定要将这部戏给拍好,对寄予他厚望的人有所交代。
云程的喉咙堵着,脑海中不断涌现着阮鹤庄对他的种种好,更加清晰地明白阮鹤庄本就是这样的人,而绝非是对他生出别样的情愫。云程的心头闷闷沉沉地,过了很久他才说道:“他一直都是很好的人。”
“是啊。”陈立中深有体会,“真是托鹤庄的福了。”
这晚下夜戏已是深夜十点,云程今天没约戏曲老师练习昆曲,收工后便回了酒店。
洗好澡后,躺上床,云程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久久无法入睡,索性就爬起来看剧本。云程披了件开衫毛衣,坐在窗台下的沙发上背台词,四周是宁静的,而此刻他的心却躁得发慌。
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陈导提起他的妻子时,又使自己被迫揭开掩埋在心底深处的伤疤,在赤裸裸的对比之下,无情地证实了妈妈是有多可悲,自己又是有多可怜?
又或者是因为明明说好要放弃,可内心始终还残存着一点点也许阮鹤庄是对自己不太一样的可能,而今却被证实,其实他本身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好人。而自己,并没什么不同。
窗外,是沙沙作响的飞沙击物声,云程套了件厚外套,下了楼。
沿着酒店外围绕了一圈又一圈,最终,他在那盏路灯下停了下来。
就这样静静地,无神地站在路灯下发呆了至少有五六分钟,直到被一通电话铃声惊动,才回过神来。
云程摸出手机,看一眼,犹豫了五秒钟,接起来,贴到耳边。
“喂。”
仅一个字,云程便感知到电话那端的声音有多疲倦。
“嗯。”云程轻轻地回。
“还没睡吗?在做什么?”阮鹤庄打开扩音,靠在工作椅上,眯着眼睛点了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