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孔望归的尸体前,郑思仁一度以为,广州不会有比回南天更让他恼怒的意外。
“北地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待到岭南,就成了‘粤天春雨足,枕席生蘑菇’。”
郑思仁嫌恶地拎起那双,在屋内搁置了一宿,便生出霉斑的长靴,随手抛向窗外。
只听见一片嘈杂。
既有房梁凝结的水珠滴落;
更有听海楼下百姓,争抢贵人赏赐的推搡辱骂。
在郑思仁眼中,这些被潮气毁坏的绫罗绸缎,不过是待弃的废物;
落在楼下平民眼里,却是能换半月口粮的珍宝。
就连被软禁在客栈的岭南士子,也有几个家境贫寒的,挤在门口张望,盼着能拾得件丝绸衣衫。
望着楼下这场闹剧,王弘业将缠着纱布的手掌翻了个面,皱眉道:
“如此施舍,倒不知是行善还是折辱。”
——显然忘记了不久前的“流觞曲水”行为。
“王刺史说笑了。”
郑思仁嗤笑一声:
“他们巴不得我日日这般‘折辱’才好。”
正说着,郑思仁目光扫过楼下争抢的人群。
只见一个瘦弱少年,正死死攥着半件绸衫,被几个壮汉推搡得踉跄,却仍不肯松手。
郑思仁忽然没了拾掇的兴趣。
王弘业旁观片刻,转而看向静坐的李珏:
“三日了,楼下那些士子,是抓是放,也该有个处置。”
袭击事件发生后,几位刺史派出各自属官,组成缉银兵团追捕谭杭。
他们本人则坐镇听海楼,将参与文会的岭南士子,尽数扣留问询。
张氏兄弟招供得非常迅速。
他们声称是受雷州刺史谭杭指使,刺杀李珏、孔望归与郑思仁这几位北来的官员。
按他们的说法,谭杭在雷州经营多年,眼看政绩初显,却被空降的世家子弟夺了位置,故而怀恨在心。
眼下,经过三日调养,李珏已摆脱那夜遭人劫持的惊悸。
他仍戴着那顶深蓝幞头,只是将下颌系带放长,绳结也换了新系法,似乎是为遮掩被利刃削断的短须。
李珏微微颔首道:
“白屏峰当场毙命,张氏兄弟又已画押,此案,想必可以了结了。”
郑思仁听完,却只是冷笑。
他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件潮衣抖开,挂在檐下的竹竿上,俯身对王弘业道:
“若是大刑伺候后吐出来的供词,倒也罢了……
“可他们劫持李刺史时,连听海楼的门槛都没迈出去,就急不可耐地把谭杭当众报了出来。”
郑思仁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他们二人:
“王刺史,李刺史,你们说——这演得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王弘业眉间浮现出深思之色。
只因他心中早有疑虑:
张氏兄弟的供词看似合理,却经不起推敲——
“复仇动机”或许确有其事;
可若依此论,幕后主使岂会仅谭杭一人?
岭南诸州刺史中,对他们这些北地调任的官员,心怀不满者,恐怕不在少数。
思及此处,王弘业捋须沉吟道:
“谭杭许是主谋之一,被余者推出来担责替罪。又或者……”
“他根本就是无辜的,是幕后主使设局嫁祸——毕竟他在岭南官场,素来不合群。”
这番推论甫一出口,便遭到郑思仁与李珏的断然否定。
李珏摇头道:
“王刺史此言差矣。
“这些人大都是贬谪之身,本就无心政事;
“其中更有几位出身高门世族,与孔刺史乃至本官都有些姻亲往来。
“若说,他们能同心协力谋划刺杀,不仅情理不通——单是密谋时的风声,早该传遍岭南了。”
郑思仁的反对更为直接:
“谭杭连节度使府都敢劫,派几个士子行刺又算什么?”
他冷笑一声:
“简直比亡命之徒,更加胆大包天。”
几人将三日来讨论过的观点,又重复了一遍,顿觉索然无味。
郑思仁心想:
‘王弘业的提议在理……这些岭南士子是该放了。’
节度使府因官银被劫一事焦头烂额,忙着清点损失、互相推诿,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