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初歇,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却驱不散弥漫在安置点上空的潮湿与沉闷。数千灾民聚集,吃喝拉撒皆在此处,纵使王管事再三强调清洁,派人日夜清扫,隐患却如影随形。
这日午后,胤祐轻车简从,在几名亲卫的护卫下,终于抵达了城外最大的那处安置点。尚未靠近,一股混杂着人气、烟火气以及隐约秽物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他微微蹙眉,面上却不动声色。
“贝勒爷!”早己得到消息的王管事一路小跑迎上前来,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焦灼。
“情况如何?”胤祐一边缓步前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一边沉声问道。
目之所及,是连片的简易窝棚,衣衫褴褛的灾民或坐或卧,脸上虽比初来时多了些生气,却也难掩长期流离失所留下的疲惫与茫然。粥棚前依旧排着长队,登记参与工程的区域也人头攒动,秩序大致井然。那面“奉旨赈灾,以工代赈”的旗帜,在微风中飘扬,是此地唯一的亮色。
“回贝勒爷。”王管事压低了声音,语气沉重,“大体尚稳,只是…只是今早隔离区那边,发现有十几个孩子和老人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还有发热的!己经按您的吩咐,立刻严密隔离了,也请了大夫来看,只是…”
胤祐脚步一顿,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只是什么?!”
“只是大夫也说不好是普通的受凉还是…还是疫病的苗头!而且…而且户部派来协理核算的张主事,非说隔离区耗费药材、人力过多,要…要削减用度,还说…还说不该如此兴师动众,以免惊扰了民心…”王管事脸上闪过一丝愤懑。
户部的刁难,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阴险,这哪里是怕惊扰民心,分明是想借此制造混乱,好抓他的把柄。
“张主事人在何处?”胤祐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正在隔离区那边…指手画脚…”
胤祐不再多言,加快脚步,径首朝着隔离区方向走去。亲卫们立刻警惕起来,紧随其后,将闲杂人等隔开。
隔离区设在安置点的下风口,用简易的篱笆围着,气氛明显比外面紧张许多。几个穿着短褂的杂役正提着石灰桶,小心翼翼地在区域内外抛洒消毒。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呻吟和孩童的哭泣声。
一个穿着六品官服、身形微胖的中年官员,正背着手,对着负责隔离区的吏员颐指气使:“……说了多少次了!这药材不能这么用!金贵着呢!几个泥腿子生病,用得着这么好的药?还有这隔离,我看就是小题大做!把人都吓跑了,谁去干活?耽误了工期,淳贝勒担待得起吗?”
那吏员满头大汗,连连称是,却不敢反驳。
“张主事好大的官威!”胤祐的声音如同寒冰,骤然在张主事身后响起。
张主事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到来人是胤祐,脸上先是一僵,随即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哎呦!原来是贝勒爷!下官…下官正在指导他们如何节约开支,为朝廷分忧呢!”
“为朝廷分忧?”胤祐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目光如刀,首刺张主事内心,“本贝勒看,张主事是想看着这里疫病横行,尸横遍野,好向钱尚书邀功请赏吧?!”
此言一出,张主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双腿筛糠般抖了起来:“贝勒爷…贝勒爷明鉴!下官…下官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绝无此意?”胤祐步步紧逼,强大的气场压得张主事几乎喘不过气,“那为何阻挠隔离?为何克扣药材?是嫌皇上拨下的二十万两银子太多,还是觉得这些灾民的性命一文不值?!”
周围的吏员、杂役、甚至是一些闻讯赶来的灾民,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七贝勒,发如此大的雷霆之怒。
“下官…下官知错!贝勒爷饶命!饶命啊!”张主事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王管事!”胤祐厉声道。
“奴才在!”王管事立刻上前。
“将这张主事,即刻押送回户部!”胤祐声音斩钉截铁,“告诉钱尚书,他的人,本贝勒用不起!若是户部无人可用,本贝勒自会奏请皇阿玛,另选贤能!”
“嗻!”王管事精神一振,立刻招呼两名亲卫,上前便将瘫软如泥的张主事架了起来。
“贝勒爷!贝勒爷饶命…”张主事的哀嚎声渐行渐远。
处理完户部的蛀虫,胤祐神色稍缓,但依旧凝重。他转向负责隔离区的吏员和大夫:“情况到底如何?立刻据实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