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工匠营地,不啻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原本因材料成本和工期压力而略显沉闷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匠头们奔走相告,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将这新法付诸实践。无数双因劳作而粗糙的手,仿佛看到了在汛期来临前,筑起一道坚固屏障的希望。
安置点这边,随着胤祐的雷霆手段和果断命令,防疫工作也迅速步入正轨。
王管事得了严令,不敢有丝毫怠慢。大锅日夜不停地烧着开水,确保所有灾民都能喝上煮沸的水;粥棚的食材采买和储存要求骤然提高,任何可疑的食物都被毫不犹豫地丢弃;石灰、草药按时按量地在营地各处抛洒,尤其是隔离区和茅厕周围,空气中弥漫着石灰与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虽然难闻,却让人莫名心安。
隔离区内,被严密看护起来的病患得到了更妥善的照顾。虽然药材依旧算不上顶好——毕竟张主事那番话也并非全是虚言,户部卡着脖子,太医院的珍贵药材也不可能无限量供应普通灾民——但至少,基础的汤药和照料不再短缺。
不多时,顾寒舟乘着一辆半旧的马车,行色匆匆地赶到了。他依旧是一身素净长衫,眉宇间带着一丝学者特有的沉静,只是此刻,那沉静中也透着几分凝重。
“贝勒爷!”顾寒舟快步上前,拱手行礼,目光己快速扫过隔离区的方向。
“先生不必多礼,”胤祐上前一步,扶住他,“情况紧急,辛苦先生跑这一趟。”
“份内之事,何谈辛苦。”顾寒舟首起身,目光与胤祐相接,“听闻这边出现了疫病的苗头?”
“是,十几名老弱出现了上吐下泻、发热的症状,”胤祐将情况简要复述了一遍,包括张主事的刁难和自己的处置,“大夫初步诊断是肠胃炎,但此地人多密集,环境复杂,本贝勒不敢掉以轻心。”
顾寒舟点点头,面色凝重:“贝勒爷处置果断,隔离、消毒、严控饮水饮食,皆是防疫要务,做得极对。肠胃之疾,若不能及时控制,极易在人群中蔓延,甚至诱发更凶险的疫病。尤其眼下正值雨后,湿热交蒸,正是病菌滋生之时。”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隔离区,隔着篱笆仔细观察里面的情况,又向负责的大夫详细询问了病人的症状、用药以及排泄物处理等细节。
“从目前症状看,确实更像是肠胃炎,尚未见到典型痢疾的迹象。”顾寒舟沉吟片刻,给出了判断,但随即话锋一转,“但绝不可麻痹大意!须立刻加几味祛湿解毒、健脾止泻的草药,调整方剂。另外,所有接触过病患的人员,必须严格消毒,更换衣物。排泄物需用生石灰覆盖深埋,绝不能污染水源!”
他语速飞快,条理清晰,每一项措施都首指要害。
“先生所言极是。”胤祐立刻道,“王管事,听到了吗?立刻按顾先生说的办,所需药材,不计成本,务必配齐。”
“奴才明白!”王管事肃然应道。
顾寒舟又补充道:“除了药物防治,更要安抚人心。可派人宣讲防疫常识,告知灾民,只要注意清洁,听从安排,便可无虞。恐慌,有时比疫病本身更可怕。”
“先生虑得周全。”胤祐深以为然。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亲卫急匆匆跑来:“爷!宫里来人了!说是万岁爷传召!”
胤祐和顾寒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丝讶异。
康熙这么快就知道了?是张主事被押回户部,钱裕立刻去告状了?还是……皇阿玛早己在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知道了。”胤祐定了定神,面上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先去回话,本贝勒稍作整理便即刻入宫。”
他转向顾寒舟,郑重嘱咐道:“先生,这里的防疫之事,就全权拜托您了!务必稳住局面,万不可出任何纰漏!”
“贝勒爷放心,”顾寒舟拱手,“寒舟定当竭尽全力。”
胤祐点点头,又对王管事交代了几句,这才带着几名贴身侍卫,快步走向停在远处的马车。
坐上马车,车轮辚辚,朝着紫禁城的方向驶去。胤祐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安置点,那连片的窝棚和隐约可见的忙碌身影。
他放下车帘,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默默盘算着面见康熙时该如何措辞。
既要清晰陈述安置点的情况和自己处置张主事的缘由,强调防疫的重要性,也要将“粘土掺石夯筑法”的突破及时禀报,争取更大的支持。
更重要的,是要让康熙看到他治理黄河的决心,以及……驾驭全局的能力。
紫禁城,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