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他不能不承认,他霍士其终归还是个普通人。他没有面对生死的抉择而神色不变的胆量,也没有坦然面对这两者的勇气,所以这个游击将军,他怕是没有资格去承担。他想,他从别院出去之后,或许还是辞了军职去做文官的好。相对于枯燥而森严的军旅生活,他大概更适合在地方上做一些踏踏实实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朝廷会不会同意他转回文职,也不知道提督府能不能答应……这天,太阳才爬上树梢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练拳脚,大丫和二丫突然跑到别院里来看他。他别的事都没顾得上,首先就问儿子怎么样,为什么她们两姐妹不带弟弟一起带过来。
大丫委屈地说,娘说了,巡察司这地方煞气重,怕和弟弟犯冲克,所以就不让带,怕招惹上不干不净的东西。也就是因为弟弟不能过来,娘也就不来了。娘还说,反正再过三五天他就能回家了,也不急在这么一时。
霍士其觉得女人说的话很有道理。巡察司的确不是什么尊贵地方,别说是娃娃,就是大人,能不来还是不来的好。
他又问:“弟弟好么?”
这回是二丫说话:“好得不得了!能吃能睡,长得又白又胖,还淘气得不行,昨天才在他二娘身上撒了两泡尿。”又说,“临来时,娘还让我们问问您,弟弟都四个月了,现在连乳名都没一个,让您好好想想,给起一个。”
霍士其一下就蹙起了眉头,思量了半天,为难地说:“这里也没个《说文解字》,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好该起个什么名。”
“让您起个乳名,又没让您这就起大名。娘说了,大名要等弟弟满周岁时再起,或者干脆得蒙学时再说。”
霍士其这才反应过来。
他拿着大丫递给他的擦汗毛巾,在院地里转了好多圈,掂量了好些字,总觉得这字有缺憾,那字又不太吉利,总之都不是能留住的好兆头,盘算来盘算去,末了问道:“那你们平日里怎么叫的?”
“乱叫呗。”二丫说。她倒是给弟弟起了个乳名,就叫盼儿,结果因为这和杨盼儿重名,犯了冲克,被十七婶拿扫帚结结实实抽了好几下。杨盼儿是个有家不能回的苦命人,霍家大公子怎么能起这么个名字!
霍士其又转了好几圈,最后才斟酌出一个好字:“就叫‘实儿’。‘有者为实’;‘实,诚也’。”他仰着头,搜肠刮肚地想着书本上关于“实”字的注解。“这个名字好。乳名叫实儿,等蒙学了,还可以作学名。就是表字也有了一一子诚。”他边说边点头,很是为自己的深谋远虑而自豪。看看,他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么多问题,这不是学问和本事,还能是什么?
两个女儿自然不会反对他作父亲的权威。
他得意了一会,这才想起来问,为什么巡察司突然又允家里人来探望了。
这事二丫不大知晓。最近一段时间,她白天都不怎么在家。大丫也不是很清楚,只说狄夫人头一天到家里坐了一会,逗奶娃娃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地说,她们现在能来“探监”了,只是千万莫要声张。
说到这里,二丫马上接嘴说:“前两天,巡察司朝南边解送了好些人,听说都是和李慎在端州的那场官司有粘连的。爹,您又没递解去南边,那您肯定是没事了。”
霍士其对她的揣测不置可否。李慎的案子是李慎的案子,他的官司是他的官司,两者看似是一回事,其实彼此的区别天差地远。他也不想和两个女儿譬说其中的道理。二丫能有眼下这点见识,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他忽然想到,二丫刚才说最近都不落家,那她在做什么?又去别家看戏喝酒?他很有几分不高兴地问道:“你天天不落屋,都在忙些甚?”他被关在这里,女人既担心他又要照顾娃娃,大丫要打理家务,这个时候二丫不帮忙不说,多半还借着机会天天在外面疯跑……他忽然觉得女人抽二丫那几扫帚确实没打错,就是不解气,还该狠狠地多打几下!
二丫倒没注意到她父亲神情上的变化,她在屋里一边帮着她姐整理带来的换洗衣衫还有被褥,一边大声回他的话,说:“弟弟有娘和二娘照看,家里还请了两个奶妈,什么事我都搭不上手,就去货栈里帮娘照应着。”她两手提拎着炕席,皱眉皴眼地把那张开岔裂缝的老蔑席丢到院地的一角,拍着手说,“爹,这烂席子您躺着也不觉得扎肉?我看巡察司也是穷衙门,这席子都不知道用几年了,也不知道换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