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年前,“文革”初起时,我是北京农机研究所的秘书,所长横遭批斗,我也跟着倒霉,被本所红卫兵抄家,搜寻所谓的“黑材料”。既然他们决心找茬儿,那就一定能够找到“罪证”,果然在我起草的《科研工作条例》中查出一句要命的话,“不立不破”——白纸黑字,如获至宝,大会批判,小会攻心,大字报勒令:必须坦白交待是谁唆使你公然对抗“最高指示”所说的“不破不立”?当时我还年轻,并不懂得这“破立”之间的辩证法,只是从国家科委制订的《科研十四条》里引用了这句“不立不破”,而且上下文都有说明,指的是:在新的规章制度没有订立之前,不得任意改变原有的科研工作程序。譬如,“新型号的农机具,必须经过样机性能试验,大面积田间生产试验,提出数据完整的试验报告,由上级召开专家鉴定会,批准定型之后,方可成批投产制造。”坚持这种程序,可以避免领导一点头,报刊一叫好,新设计的农机具就匆忙投产,成批制造又成批报废的巨大浪费。因此,从工作实际出发,我是任其批斗,监督劳动,下放“再教育”,也决不承认“不立不破”属于“反动思想”。
岁月飘忽,转眼35年过去。回想往事,“破字当头”,我们的确破掉了许多不应该破除的好东西。红卫兵“破四旧”,把广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墓碑砸了,把刘少奇同志在安源大罢工时亲手栽种的梧桐树砍了,把名山古刹的金刚罗汉打得缺头断臂,真不知毁坏了多少历史文物,多少无价之宝。说声“玩物丧志”,连朱德委员长都把他心爱的兰花送到北京植物园去了,一位园艺师告诉我,有时候朱老总还悄悄地来看看他的兰花。整个北京城,老百姓家里的盆花和金鱼缸也被砸掉,虽说这不是重要物资,然而,古都北京养植菊花有上千年的历史,养金鱼也有3百多年了,这一砸,许多珍贵的菊花和金鱼品种从此失传。小事一桩吗?但这也是糟蹋文明啊。江青还曾亲自出马,批判国家主席夫人戴项链,又命令中山公园铲除各种花卉,在花坛里种萝卜,浇大粪,搞得臭烘烘的,难道把公园改造成菜园子就是革命么?
这些类似笑话的荒唐事,说几件也就够了。然而它在人们的心灵里,却留下了深层次的恶劣影响。中华民族有许多传统美德,譬如尊老爱幼。“文革”前,北京的公共汽车上,青少年给老人和带小孩的妇女让座,是很普遍的事情,谁若不懂事,没让座,别的乘客也会提醒他,可惜现在你就很难看见让座的了,更没有哪个大胆的敢提醒不懂事的年轻人。“以阶级斗争为纲”,斗得六亲不认,遑论孝道!北京就有一位八旬老人,他的4个子女都工作了,其中还有党员干部,结果是老爹没人赡养,常挨饿。这样的子女,连人性都没有,你还能跟他讲党性吗?从这次“严打”揭露的案情里看到,有的歹徒人室抢劫、强奸,然后还要杀人,还要放火焚尸,其残忍的心理令人发指。汪曾祺写的微型小说《虐猫》,说“文革”时红卫兵在胡同里打人,小孩子便在四合院里打猫。我不知道,今天这些道德沦丧的杀人犯里,有没有从小就喜欢打猫的孩子?
虽然今天还没见到哪位仁者智者写一篇《文革三十年祭》,但是已经能够从道德沦丧的种种事端看见“文革”的恶劣影响。我们不是常说,要接受正反两方面的经验吗?因此,精神文明建设,也别忘了讲讲那十年历史。这也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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