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1958年是“铸剑为犁”的岁月。这一年,中国人民志愿军全部撤出朝鲜战场,回到国内;解放军有10万官兵转业,到北大荒等边疆地区建立军垦农场和粮食基地;更大规模的群众运动则是农业大跃进。全国到处“放卫星”,有亩产“7000斤小麦”和“万斤水稻”的奇迹。人们都说这一年获得了特大丰收,后来才知道,安徽、河南……饿死了很多人。
我在“反右斗争”中受批判,从部队复员回到北京,处于失业状态,几经周折,才分配到新建的农机研究所当秘书。这百把人的小单位要两个秘书,分管党务和科技。我不是党员,又不懂技术,怎么工作呢?所长张清同志是小八路出身的“机电迷”,会开车,会修理拖拉机和收音机,当过国营农场的机务场长,被誉为新中国第一代农机运用学专家。他跟我谈话很直率:“哪儿有现成的专家?学习嘛!你的家庭出身不好,这没法选择,但是可以改造思想,脱胎换骨。还有另外一种脱胎换骨,就是把自己改造成技术人员。你才28岁,只要肯吃苦,我就送你到农机学院当旁听生,白天尽可能地去听课,晚上住在研究所,开夜车完成秘书工作。边干边学,三五年就能变成内行。”
我接受了所长的“设计”,决心完成这两种脱胎换骨式的自我改造。为了使变内行的难度小一些,我把家务和教育女儿的事情推给了妻子,一周乃至一个月才回趟家,用5年时间学完了农业机械化的专业课程,虽然没有文凭,却能应付工作,因而在研究所和农机局工作了21年,还是先进工作者。改造思想的难度就大一些了,从我第一次写入党申请书算起,接受考验的时间不算太长,只有33年。入党也不算脱胎换骨——我仍然热爱文艺,离开了农机战线。但我心里始终编织着“犁之梦”,常用笔来描绘农业机械化的美景。
试点春秋
学习农机专业,首先要学毛泽东关于“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的大量论述。少年毛泽东干过一些农活儿,后来的革命生涯,无论创办农民讲习所,领导秋收起义,还是指挥“农村包围城市”的武装斗争,南征北战几十年,基本上没有离开农村,应该说他是了解农民疾苦的。在农业合作化基本完成的1955年,他提出用20到25年时间在全国基本上实现农业机械化的设想。当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搞得沸沸扬扬,似乎可以“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时候,他批评国务院迟迟不成立农机部,说“我来当农机部长!”这大概也是一种缘分吧,在全国纷纷建立农机机构的时候,我才有幸进入农机研究所,跟铁牛做伴儿,跟农民一起“修理地球”。
1960年国家科委80项重大科研课题的第一项,就是“农业机械化、农业机具系列化试验点”,当年投资80万元,试点设在北京郊区,由几十位正副部长和市委农业书记赵凡同志组成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由我们研究所承担组织工作,张清所长兼办公室主任,我也就成了试点办公室的秘书。
这个试点声势浩大,在“开门办学,深入实际”的教育和科研方针指引下,把北京农机学院、清华大学和农业大学的一千多师生,农科院的专家学者,以及国营农场的干部们组织进来,成立耕作机械、收获机械、排灌机械、畜牧机械、菜田机械、水田机械、农副产品加工机械等10个专业组,又细分出几百个研究课题——譬如犁,就有半机械化畜力7寸步犁,双轮双铧犁、机械化的7铧犁、5铧深耕重犁、开荒圆盘犁、浅耕旋转犁、水田犁等许多种。按照“选、改、创”的方法,展开了选型引进、改良设计、制造样机、试验定型和推广使用等多方面的工作。这只是一项犁呀,再加上别的项目呢,因此又要与许多机电工厂联合组织“社会主义大协作”。
犁,是人类进入农业社会的标志。我在清华大学一位研究农具史的老教授那里吃惊地看到《中国农具图谱》上,西汉的畜力木犁已经相当完善:由弯曲的犁辕、犁柱、犁托和铁制的犁铧组成,其设计完全符合力学原理。再听教授讲课,才进一步知道,西汉木犁是我们的祖先进入铁器时代之后的重大创造。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生产工具是生产力最活跃的因素,它代表着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更令我震惊的是,两千多年之后的中国人,普遍使用的还是这种“西汉木犁”!粮食亩产也仍然停留在两百来斤的“西汉水平”上。这真是中国封建社会“超常稳定”的可怕现象啊。而那些后来居上的欧美各国,已经有二百多种先进的机耕犁了,农业生产水平也远远超过我们这个古老的农业大国。这件事,在我心里掀起波澜,决心学农机,干农机,投身老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