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桂英这类母亲眼里,比郝似再大一点的女孩子都在主动持家了,哪像她这个多头,天天不着家,还到处惹祸。
雷桂英硬朗惯了,没一会儿就收起瞬间泛滥的温情,开始对郝似进行教育引导:“你啊,也不小了,没事多学点好的,你看张家你青姐,五、六岁就管家,护着俩弟妹,全院没一个敢欺负他们……”
雷桂英说的张家青姐是郝家最近的邻居张叔家老三张兰。
张叔的岁数跟雷桂英差不多。老婆一连给他生了四个女儿,在生下第五个孩子,终于完成给张家传宗接代的重任后,撒手人寰。从此后,张叔一个人带着四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生活,活得十分艰难。
前两年,张家老大、老二张红、张澄跟着父亲张叔下放干校。留下不够岁数的张青,带着更小的弟妹张兰、张梓坚守“阵地”。
张叔临走叮嘱张青,“人在阵地在”,一定守好张家在平城的最后一块阵地,等着他们凯旋回家。
那年,张青不到七岁,还没上学。张兰五岁,张梓三岁。一个学都没上的孩子怎么掌家?大概除了勇气,就剩下在战斗中成长了。
别看张家、郝家是紧邻,可郝似懂事以来从没跟张家有过任何接触,原因也是这个——张青,太厉害,凡事不吃亏,动不动就跟人干架,院里没人喜欢她。
郝似没想到母亲给自己树立了这样一个榜样,有些不解。
“我让你学她的掌家懂事,可不是别的。”雷桂英看她鬼头鬼脑不言语,塞给她五分钱:“去,先学着买东西,再学管家。”
郝似“哦”了一声,接过雷桂英递来的缺了口的破碗,手心里攥着五分钱,磨磨蹭蹭走出大杂院,去完成母亲交给的第一个跟钱有关的任务——打酱。
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什么都要票,一切实行定量供应。各家各户都会绞尽脑汁,开发出属于自己的“独门绝食”。
雷桂英的“独门绝食”就是秘制炸酱面。之所以选择这个,是因为黄酱是供销社里唯一不要票,不需要按人头定量供应的物品。
而且黄酱本身就很咸,加工的时候不需要再加盐,甚至还可以用水稀释,增加总量。一般五分钱一小碗的黄酱,可以做出一碗半熟酱,一家人吃一个礼拜不成问题。
雷桂英的炸酱没有肉,但不失肉香,因为她是用炼油渣的油起锅,放葱姜爆香。炸酱的时候还会放上一小撮切得稀碎如渣的油渣,小火慢炖到黑黄,再倒入小半勺酱油、自制的花椒粉调味。这样做出来的炸酱肉香扑鼻,拌面、抹馒头、沾葱卷饼都很美味,是郝家一年四季少不了的食物。
郝似素来不喜面食,最受不了的就是饭桌上一年到头少不了的那个黑黢黢的酱碗。听雷桂英又让买酱,本没什么兴致。可因为前世习惯了网上购物,对钱币的印象已经隔世,她很有些好奇那小而破旧的五张黄色的纸币能买到什么。
毕竟是此生第一次购物,不管买的是什么,新鲜感还是占了上风。郝似兴高采烈出了门。
供销社小铺就在胡同口 ,郝似溜着墙边,边走边玩,忽看到哥哥郝猛正趴在自行车把上,跟同院的钱德江嘀嘀咕咕着什么。
钱德江家住西院,城市小业主出身。公私合营后,父母就成了供销社的员工,负责经营这个胡同里的小卖点。
郝猛与钱德江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后来又成了邻居和上山下乡时亲密的战友,是地地道道的“死党”。
两人先后回城后,没事就混在一起。钱德江还没找到工作,郝猛时不时接济一下兄弟。而郝猛有事,钱德江便是第一个冲出来的那个。
郝似看到郝猛愁眉苦脸的样子和钱德江一脸出主意想办法的复杂,猜测二人是在商量如何挽救郝猛的“爱情”。
“依我看,你就直给,有什么啊你……”
郝猛发现郝似走过来,一把拉住钱德江,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哥,你干嘛呢?”
“要你管!”
郝猛就是这样,这些天心里不爽,谁碰上炸谁。说着,调转车把,骑上自行车就走。
钱德江默契地蹿上后座,冲郝似扮了个鬼脸。
郝似噘着嘴看二人走远,赌气发誓,再也不管郝猛的闲事。
小卖点里人不多,钱德江的爸爸老钱正在柜台前给前边的顾客打芝麻酱。
只见一只长把大铁勺,在酱缸里舀了一下,帅酷地划过一道抛物线,秤盘上的宽口瓶里,就多了半瓶粘稠的酱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