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三年,诸僧道士等有所启请者,并先须致敬然后陈理,虽有此令僧竟不行。
——《广弘明集》
大业五年八月中。
此时南国落着小雨,一艘叶舟漂浮在青灰色的天地之间。
舟中端坐着两人,皆着白衣,一人僧人打扮,一人道士打扮,僧人手持念珠,道人手持麈尾扇。
两人中间散着一盘未完的棋局,此时棋台上架着一口小炉,道人正用火钳拨弄着炭火,而后将茶釜架于其上。
“小僧也爱茶,看来是离不开竹里馆了。”俊美的僧人望着炉中明亮的炭火笑着说。
僧人名叫法喜,师从嘉祥寺吉藏高僧,精通《十二门论疏》,今年虽然只有二十三岁,但因其好辩博学而早早地闻名天下。法喜现就职于洛阳崇玄署,曾多次被皇帝接见,大业三年后,奉皇帝之名劝说天下沙门致敬王者。
“小和尚也跟读书人一样弯弯绕绕吗?”道人语气率性洒脱,“说吧,想要卫某做什么?”
道人姓卫名已字鹤珍,是南方著名的隐士,因个性洒脱不拘礼节,又酷爱养生,故而有“小嵇康”的令名,时年三十一岁的他看起来像个少年,坊间人多说太湖先生懂得驻颜秘术。
僧人眉眼间浮过一抹笑意:“奉圣人之命,请鹤珍兄出山。”
卫已在隐居前,曾担任监察御史兼大理寺律博士,官跨两司,因在两都屡破大案而名噪一时,但不知为何,大业元年的冬天,一路顺风顺水的卫已却辞官隐居了,朝廷多次征辟都拒而不出。
“听说高僧奉命劝说天下沙门致敬王者,可卫某不是沙门中人啊,为何要来劝我出山呢?”
“小僧以沙门之见看天下,那么天下就都是沙门,在小僧眼里,鹤珍兄自然也是沙门中人,所以劝说鹤珍兄致敬王者并无不妥之处。”
“小和尚这张嘴能把天说破。”
“贫僧可说破天,却唯独说不动鹤珍兄。”
卫已抚扇而笑。
“以鹤珍兄的才华,重回三司,必能折断冤狱,还清白于天地,何故年纪轻轻就隐居于山野之间呢?人生有如长河,该是激荡高昂之时,便要立下一番功业,待入老境,再来享受这一方山水也不迟呀!”
水沸,冒出鱼目一般的小水珠。
卫已用木勺舀出一勺冷水浇进茶釜之中,沸腾之水立即平静了。
法喜不解:“鹤珍兄这是做什么?”
“水沸则止,做人也一样,不能太激进,卫某在两都呆了近十年,十年间我屡破大案,其中有不少涉及到了两京权贵,有些人早就看卫某不顺眼了,恨不能寝我皮食我肉,小和尚,卫某这可不是隐居,是避祸啊。”
“别人不知道,但小僧清楚的很,鹤珍兄耿介拔俗,性烈如火,连高祖皇帝都敢顶撞,岂会将区区几个京城贵胄放在眼里?”
“哪里听来的谣言?小和尚莫捧杀道士了。”卫已充耳不闻,将煮好的茶端给法喜,“加盐吗?”
“不加。”
卫已微笑:“跟卫某一样喜欢清淡。”
“这不是鹤珍兄隐居的原因。”法喜正色道,“自古名臣辅佐贤君,在鹤珍兄眼里,当今天子并非贤明之君,你是因为这个才隐居的对吧!”
卫已不动声色,闭眼闻茶。
“但恰恰因此鹤珍兄才更应该出仕,以大道匡正无道,以兄台才能,难道劝谏不了圣人吗?一旦圣人归正,鹤珍兄就是伊尹、管仲。”
听到此处,卫已噗嗤一声笑了,刚喝进口中的茶差点喷将出来。
“鹤珍兄为何发笑?”
“你不会不知道三老臣之祸吧。”
(大业三年,高颎、宇文弼、贺若弼三人因私下论议朝政,被杨广以诽谤朝政之由诛杀。)
“然,但不尽然。”法喜反驳道,“高颎之流自恃有功,骄横跋扈,加上他们又都是关陇贵胄,本就是帝王逆鳞,被诛自在情理之中,但鹤珍兄不同,你只是一个隐士,根本不可能让圣人猜忌。”
“那薛道衡呢?”
(大业五年,七十岁的薛道衡因上书《高祖文皇帝颂》而被杨广赐死,还有一种说法是,杨广出于嫉妒薛道衡的文采而将他处死,大业五年的杨广已显露暴君本色。)
事实胜于雄辩,僧人法喜语塞。
这时岸边传来隐约呼声,卫已撩开船帘望去,但见渡口处一个穿着圆领隋服的小个子朝这边招手。
“苏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