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父权制凝视”与既定性别规范的再生产

“泥塑”中以女性为主的粉丝处于“观看”位置，有其积极意义，但其局限性也不容忽视。“凝视”概念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一局限性。在男性偶像与女性粉丝之间，“泥塑”实践看似逆转了男性/观看与女性/被观看的位置，但其核心特征也揭示了一种“内化的男性凝视”或“父权制凝视”的存在。

“凝视”是一个蕴含了主体-权力关系的概念。帕特里克·富瑞强调，凝视“既是看的行为，也是被看的行为；既是知觉，也是解释；既是眼前呈现的事物，也是事物在物理世界和人的主观世界中的呈现和消逝”[18]。劳拉·穆尔维用“男性凝视”一词，阐述了受众如何借由电影男主角的眼睛来观看电影中的女性形象，确认女性作为欲望、权力的客体[19]。在此基础上，后续研究不断探究倒置凝视的角色、女性反向凝视男性的可能性。有研究认为展现亲密母女关系、强壮女性及女性感情的电影为“女性凝视”提供了潜在可能；当女性凝视那些兼具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男性人物时，打破传统的性别认知，才能获得凝视的愉悦感[19]。

从“凝视”概念出发，网络粉圈的“泥塑”实践也呈现出多重、矛盾的性别意涵。

一方面，以女性为主要构成的粉丝群体，将那些在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的边界划分上表现模糊、暧昧的偶像视为可被“泥塑”的对象，排斥具有明显男性气质的男明星。这种模糊、暧昧的性别边界，使女性粉丝能够进行意义协商，为其占据凝视的主体位置也提供了可能性[19]。

另一方面，“泥塑粉”对偶像“衰老”“丑陋”等特征的排斥乃至攻击，也暗含了一种“内化的男性凝视”或“父权制凝视”。在观看行为和视点上，“泥塑”看似逆转了男性/观看与女性/被观看的位置。但在观看方式和话语上，女性粉丝以男性的方式来观看、叙述被女性化的男偶像。既定的性别规范——包括女性的名字和称谓、女性社会分工，以及何为“美丽”女性的审美标准——在女性粉丝“泥塑”男偶像的实践中被自然化了。女性占据观看位置未必会带来令其愉悦的“女性凝视”，也可能是将男性凝视内化，带着父权制等级的眼睛去凝视女性自身；这恰是“男性凝视”巩固既定权力结构的隐秘方式[20]。

就与“泥塑”类似的性别逆转文本而言，也有部分学者提出了批评。以耽美小说为例，尽管性别的倒置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女性的诉求，但本质并没有颠覆二元对立模式，研究者将其视为女性偷猎父权制的一种“报复”[21]。晚清小说《品花宝鉴》中也呈现出性别倒错现象，对男伶的形象刻画仿照传统观念中的女性形象，甚至出现比女子更柔弱、娇羞的形象。研究者提出，用为女性而设的修辞来描绘男性，其根本是源于男性为中心的价值体系，试图创作逾越社会等级和性规范的罗曼史，恰恰是肯定了这些规范的威力[22]。

4 结语

通过网络交流和同人创作，粉丝在“泥塑”活动中模糊了固有的性别边界，却也复制着异性恋男性视角下对女性的审美标准。以女性为主体的粉丝能够主动观看男性偶像，却也呈现出一种“父权制凝视”。这种矛盾和张力，为我们从社会性别视角理解“泥塑”这一网络粉圈新现象提供了空间，也有助于我们理解新媒介、粉丝文化与性别认同之间的复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