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可识。
偶尔天光暗下,有庞然巨影掠空而过。那是真龙——那等伟岸之躯,他曾以为只存在于吟游诗人的歌谣中,如今却亲眼所见。
高塔上的军旗会随之低垂,而街上,所有种族皆默然驻足,仰望,眼神中充满了崇敬,却不见恐惧。
他第一次被称作“先生”,是在进帝国的第三年。那天他替一户人家修婴儿床,一位年轻工匠看他指法娴熟,恭敬地说:“谢谢您,先生。”
他怔了一下,低头笑了笑。像是听见了自己未曾拥有的名字。
他做床,做窗,做孩子的玩具,也做装货的箱柜。他的手艺让他安稳地留在这个帝国的城市角落。他并未奢求什么:只想在不再燃烧的土地上,做点东西,活得像个不再惊慌的人。
第七年冬天,他病倒了。
这病来得急,像是长年操劳的身体突然想起了它的年纪。他在木质小床上咳得昏天黑地,枕边放着茶盏和旧刨子。小工匠送他草药,他摆手说:
“我怕死。”
那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讲自己心里的话。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怕死——因为这几年,过得像个“人”了。
但病拖得久,他反而不怕了。他开始常常闭着眼,在心里一块块地回想自己做过的东西:那把秋千椅,那套无声的木窗,那只他没能亲手交到小主顾手里的玩具马。
想到这些,他脸上总会浮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
“其实,也够了。”
他说这句话时,火炉发出咕哝一响,像是听见了,又像只是木柴在碎裂。
那天他睡得很安稳,身边是厚实的被褥,脚边放着他亲手做的小木凳。窗外雪下了一夜,天刚亮,帝国的钟楼就开始鸣响。
工坊替他下葬,用的是他自己做的棺材。牌子上不知何时写下四字:
“匠人李克。”
没人知道那是不是他的名字。也许那根本就不是名字,只是官员登记时顺手给的一个代号。但在这片土地上,它终于代表了他。
...
他们并非不曾幻想过胜利。
忠嗣军团集结出征时,许多人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常规实战。在他们心底深处,甚至怀着隐秘又真实的期待——若能赢,将破格晋升特选梯队,进入卡奥斯龙族学院,踏上真正的通天之路。
他们当中有没落的贵族之子,也有贱民之徒;有在忠嗣学院中崭露锋芒的天才,也有从泥沼中被捡起、咬牙学会站立的孤儿。
出身各异,选择却出奇一致。
他们选了军籍线——
那纸文书上写得很清楚:修术、习艺、从军,自择其一,帝国不干涉。
他们选择从军,不是因为天生血性,而是因为现实残酷。
这个世界,强者为尊。手艺能让人过得稍微滋润些,但也仅此而已。凡物哪怕再体面,也不过是强者怜悯下的附庸。
对他们这些天赋平平的存在而言,想要逆天改命,只有一条路:
去战场上拼,杀出一条路来,然后活下去。
他们并非炮灰。他们是接受过系统训练的军团战士,拥有完整的术理、阵型、联动与兵器操演流程——那是帝国之外的世界连梦都不敢梦的体系。
能进入忠嗣军团,本身就是一种殊荣。哪怕是“当炮灰”,也要先够格。
他们从未怀疑自己的选择。帝国给了他们生路,也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他们愿意还债,愿意用一场漂亮的胜利证明自己,证明忠诚...
直到那支军团出现。
——阿斯塔洛第九军团。
不是传说,不是训练数据,而是真正磨过骨、浸过血,屠过龙的军团。
他们在敌军推进十二步之内全线崩溃。忠嗣军团的第一排方阵连预设咒文都未启动,就像纸片般被撕裂。
尝试反击、调前、换位、施法覆盖...全无效。
第九军团没有神迹,没有玄术,只有铁与火的推进。
他们无须交流,也不动摇。战锤砸下、步阵前压,每一环都精准到极致。他们不是人,更像一个高效执行的杀戮系统。
忠嗣军团步兵主帅试图重组阵线,在喊出第二个音节时,半边胸膛便已碎裂。之后,再没人喊话。
当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注定会输的战斗时,没有人逃走,也没有人哭喊。
只是,有人低声咳出那句誓词:
“为了帝国...为了龙皇...”
紧接着,更多人跟上。
起初是低声重复,像压抑的咒文,在血雾中传递。
然后越喊越响,直至化作残军的合唱——
“为了帝国!为了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