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成功将他诓骗至关内除掉,但他应当是暂时牵制住了冯燕及其部众,至于未来会如何发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此前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忠肝义胆的人杰,虽然从古书上读到时,内心钦佩那样的人物,但当险境落到自己身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会本能地惧怕,保全自己才是最紧要的,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所以当年他在司空府做幕僚时,司空倒台,他被连坐下狱时,面对刑讯逼供的酷刑,他没有太多犹豫地招供了,甚至在死亡的威胁下,招出了许多司空没有的、但阉党希望拿到的罪状。
而时至今日,在三千里的流放途中,在西凉地界的星穹之下,他有了更多的人生阅历和感悟:普天之下,其实有许多东西超乎生死,怕死终会死,百年之后,贵如天子三公,与贱民一样都会化为黄土尘埃。他黄意何其不幸,漂泊半生,未遇明主。何其有幸,今遇明主。
一诺出,托生死,舍生取义,又何足惜命?
黄意尝试挪动身体,浑身上下的刺痛一阵接一阵袭来,如同将他置于油锅中煎炸,半点动不得。
这时,耳畔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厚厚的布帘被掀开,冯燕提着油灯走进来,光照亮黄意睁开的眼睛。
“我是来砍你脑袋祭旗的。”冯燕哗啦一声抽出腰上的佩剑。
黄意脸上出奇的平静,一声不吭。
“你不怕?”冯燕疑惑。
“没什么好怕的,黄泉路上,有冯都尉冯校尉二人相伴,在下并不孤单。”黄意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
黄意禁不住一笑,但这一笑扯得他脸上的伤口生疼,他强作镇定,说下去:“实不相瞒,在下与谢县长约定,入夜前在下若不归,便说明计谋被识破,无需转圜劝降,径自取之即可。想必这时,冯悉已被斩首,头挂于玉门关上。下一个,自然就轮到冯校尉了,你亦死无葬身之地。”
“汝何苦还在相欺,真当我三岁孩童?愚不可及!”
冯燕不屑地说,“我已提点本部兵马,夜袭玉门,我倒要看看玉门关上的谢县长是何方神圣。我手中马槊刺入其心,看她究竟死是不死。”
“冯校尉神机妙算,一眼便识破我的计策,想必此去定能旗开得胜,在下先行祝贺。”黄意恭维地说,但面无表情,只有嘴唇在动。
“你!”冯燕气血上涌,“我看你是得了癔症,已然胡言乱语了!”
“冯校尉可听闻过敦煌都尉梁汾梁东兴?去年梁汾斩杀太守张栗后逃遁,先已归顺谢县长,此时人就在玉门关上。冯悉正是被梁汾一□□于马下。”黄意冷静地说。
“梁汾?”冯燕听见这个名字,身体明显一震。
他可太清楚此人了,梁汾与他年纪相仿,一身武艺远在他之上,有“千里追贼”的履历,勇猛无双,如果有他在,从兄兵败倒也说得过去了。
“梁汾果真在关上?”冯燕追问。
黄意顿了顿,矢口否认,“不在不在。是在下记错了,梁汾已沦为贼寇,岂能与谢县长并列。关上之人,乃金城韩约。”
“韩约?”冯燕纳闷,“金城据此千里之遥远,他岂是飞来的?”
“哦对,这委实说不过去,”黄意连忙又改口,“既然如此,在下便实话相告。朝廷已查出尔等意欲谋反的铁证,凉州刺史魏元丕亲率本部军马讨逆,关上自是魏使君,你还不速速投降听候发落,更待何时?”
“我朝刺史仅有监察之权,他哪来的兵马?!”
“许是借的?”
“啊!!!”
冯燕仰天长啸,暴怒如雷,挥剑乱砍一气。营帐中,桌角、箱子、马扎、舆图皆被砍得七零八落,剑刃同样劈在黄意身上,但冯燕尚存着一丝理智,并未下死手。
许久之后,情绪终于发泄完毕,冯燕往下刺出一剑,刺入黄意的小腿,径直穿透,刺进了地面以下。
黄意无声地张大嘴巴,痛苦万状。
冯燕几乎疯魔地瞪着他,“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你无外乎就是想乱我心智,那又如何,玉门关我不入了,管他有无计谋,仇我不报了,你能奈我何?倒是你,我要日日折磨到你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十日,百日,千日,方泄我心头之恨!”
黄意忍住痛,嘴角上扬,恶狠狠地说:“莫说十日,一日都不用,不出明日,就该是你为阶下囚。”
头一次面对这样的眼神,冯燕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眉头紧锁,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