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亭下有琴音悠然响起，如人呢喃细语泣诉衷肠的琴声穿过一片银桂林，越过琉璃绿瓦白矮墙，徘徊汴京城的边缘，悠悠荡荡。

一曲肝肠断。

四周霜花翻飞，似有冰寒蚀骨的雪浪倾覆而来，霜雾散去，寒风吹进月白羽衣，砥砺琴师清霜之心。

仅是如此，他的身子就已经受不了了，坐在蒲团上咳嗽不停，开始还在勉强克制着，到后来越咳越厉害，五脏六腑都震碎般，喉咙的咳意根本压不住，额头也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他拿帕子擦拭嘴角，帕子上还能见几缕血丝，鲜红如此，竟片刻都未曾黯淡下去。

他的血与这片天地不相容，就如曾经他与那片天地也不相容。

手指触碰到脸颊时，他是没有知觉的，但他知道，常人都无法靠近自己，因为他身体浑身冰凉，常人一靠近，身体上的热意都会被压制，严重的也会被冻得病倒。

当初那几位太医就是如此。

好在他还能收敛散功的强度。

但愿体内的功力够他跑这一趟了。

他披上黑色大氅，带上兜帽，浑身都被黑色掩盖，施展步法时，身周会有清白霜花如流星划过天际，毫无痕迹。

黑衣人的身影轻盈跃上前方最高处，像巍峨雪山一样站立，千万年的风雪也撼不动，又像霜花飘落的样子在高低错落的建筑之间眨眼穿越。

速度之快，肉眼难以追踪和察觉。

一路南下，时而偏离，时而驻足，每次停下来，他都在压制着咳意。

前面就是肃王府了，他没有过去。

肃王府有功夫不弱于他的人，虽然不知道是谁，可武功到了一定极限，就会很容易察觉与自己相近之人。

他现在虽然没有从前的功力了，可这种敏锐，还是在的。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此一趟。

那日见了她的样子，就一直记在心里，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多番打听，才知道她是从肃王府里出来的，可肃王府的人是什么都问不出的。

知道她的人越多，她就越危险。

她身上有至宝，江湖上觊觎的人数不胜数，师父不可能轻易放她一个人下山历练，可那日他只能察觉有人在跟踪，而不是保护。

肃王府……

究竟是要害她，还是要保护她，他想闯一闯，也想知道她来此是何目的。

将身形隐匿在霜花之下，霜花也黯淡下去，他的身影变成了透明的玻璃。

但愿夜深人静的时候，肃王府的高手也懈怠了，否则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下一次。

道行到了之后，他是能感受到功法同源之人的，只是入了肃王府，四散神识，却没有发现这样的人。

难道是错觉吗？还是已经离开了？

他不信邪，干脆跃到屋顶上，撕碎了隐匿之法，在那一瞬间又再次探查。

很微弱，但确实是有的，在西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有数不清的剑矢朝他飞来，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影跃起，他又强忍着咳意，迅速施展步法撤离此地。

他们跟得很紧，几乎都是他前脚刚走，他们就到了。

若非他散功，他今夜就算会被发现，也能迅速施展隐匿之法躲藏，可他如今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强度。

不过，能活下来，也不值得惋惜。

他的身影悄然落在皇宫的城墙上，他回头望去，那些黑衣人也在看向他。

随即，还没等他先动作，他们已经齐齐散去——朝着肃王府的方向。

也不怪皇帝会如此忌惮肃王，不过既然他们之间本来就有矛盾，他利用利用也无妨。

喉咙里又有了咳意，他顾不得其他，即便身体虚弱，也迅速施展步法回到自己的住所。

……

肃王府前院内，一群黑衣人纷纷落地，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各个都心虚得要死。一群大老爷们去追都没有拦下人，待会儿可能要被骂惨了。

侧房门被人打开，祁安端着碗，拉了张椅子坐在院中，没有说话，自顾自吃着面。

又有人从里面出来，腰间还系着围裙，不过老样子，应该是被骂过了，眼睛红肿着，还在不停抽噎。

黑衣为首的人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统、统领，我们紧赶慢赶，还是被他逃了，他去的是宫里，我们就……回来了。”

祁安还是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