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宁和八年,王玢正是个意气风发的十五岁少年,名扬天下,眷满京城,天下无人不知神童王玢,就像后来人人皆晓佞相王玢,不是王珏,而是王玢,无人打心底里尊敬,却发自内心唾弃。
帝留宿王玢,烛火下,王玢接下那道授官的圣旨,平身时,帝一脸和煦,对他道:“朕希望,你会成为朕的左膀右臂,成为这天下的基石,那将是常人无法承受之重。”王玢满怀报君志气,铿锵有力地答道:“臣愿以臣微薄之躯,扛起陛下千秋盛世!”帝眼中尽是欣赏,赐给他一把金镶红玛瑙短匕,名曰:“骐。”王玢喜不胜喜,磕头谢恩。
夜里两人共卧一榻,还像往常一样,帝与王玢讲塞外生活,王玢告诉帝京城风光,时不时掺杂几句对时局的评价,没有身份的束缚,怎么看都是一对普通好友,严格讲来,是挚友。
晨光熹微,中人入内来唤醒浅眠的帝王,王玢醒来,草草收拾了下自身,起身行礼告退。帝威严地允了,却又眨巴眨巴眼,看着眼前之人,低声悄咪咪唤了一句“小阿玢”,王玢眼里亮晶晶,回以灿烂的笑容,便在帝王离开寝宫前离开了。
回到相府,王玢将那柄名唤“骐”的匕首小心翼翼地供起来,越看越喜欢,是朋友的喜爱,是君王的信任。时任丞相的王修看见了,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叫他好好干。倒是苗熜高兴得像是迎春一般。王玢那时虽不解父亲的冷漠,不过也是,他高高在上的父亲一贯如此,但是他还是向往着能与王修比肩,站在高位上,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可与之同朝共事些许年,王玢才渐渐明白了帝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窘迫。有利于民生之法典不可颁行,有人倒要问问为何不可颁行,它不利于太后及太后豢养的常姓恶犬以及诸多走狗啊!欲调度官员任职,却处处受太后限制,又有人要问为何限制,想来这个问题已是可以自己回答了。升官要考核,考核的却不是才能,首先看你是不是姓常,其次看你认不认太后做爹。这种情况在那时可是司空见惯,近几年越发少见,可能是因为太后最大的走狗换成了王玢,常姓不顶用了,也可能是因为太后老了,该颐养天年了,对朝廷的把握也是放松了许多。
帝动辄在朝堂之上被太后党驳得脸色发白,却又奈他们不得,王玢恨不得一个人长八张嘴,表演个舌战群儒,可每次他的声音就淹没在群臣的吵闹声中。帝常在王玢面前叹气,却又一言不发,王玢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发誓定要为帝铲除太后一党。
可最令王玢感到羞愧的,不是他人微言轻在打口仗的时候不顶用,而是他的父亲,贵为丞相,却从未站在帝这边。他的态度是如此暧昧,上朝时,他的父亲就从从容容地站着,从从容容地听着,声音不大,一句话却有四两拨千斤之奇效,有时好不容易帝党占了上风,丞相大人眼皮一掀,一个“咦?”字,战火重新点燃,眉头一皱,一个“哎!”字,帝党落了下风,他要是连起来“咦?哎!”,那更不得了了,帝党就被按在地上处刑了。
表面上这位丞相大人力挺陛下,实则处处向着太后。王玢无法容忍这种逆作,却又处处为他找着理由,可终究,是失望大过了期望,羞耻取代了尊敬,疏离超越了亲情。父亲的叛逆,令做儿子的倍感头疼。
宁和十四年,王玢从未想过要将这天印在脑海中,可在后来的几年里,它却像梦魇一般纠缠折磨着王玢。
王玢刚处理完一天的公文,提写好明日的奏告,起身去寻王修。疏离是疏离了些,但政事上总有些要请教的。
走到王修书房外,王玢抬手欲叩门,却是听见里头传来女人的声音,可又不是苗熜。按礼仪说,无论屋内是谁,王玢就该识相地回避。可此时王玢并未扭头离开,鬼使神差,他悄然推开一丝门缝,里面的人似乎在激烈争吵着什么,并未注意到他。王玢起先只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屋中,同另一人说着话,直到对方走到王修面前,递给他一沓纸,王玢看清那人的样貌,不由得大惊失色,心中怒潮翻涌——太后!
王玢不动声色地将耳贴在门上,里面进行的对话一字不落传进王玢耳中。
太后道:“王修,你一定要力挺我儿坐上皇位!”
王玢乍一听,不免困惑,太后之子?谁?太后并无亲出的孩子,王玢不由得心下一惊,莫非是那位镇守西北的年轻王爷,怀王?想到怀王,王玢好一阵无语,简单评价,是个怪人。王玢按捺住心头的困惑,不自觉往下听。
王修语气透着些怠慢:“那可说不准,几位皇子中,可不止有大皇子一位出类拔萃的。”
王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