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负手而立,衣袖在海风中簌簌作响:
“你可知朝堂之上,远不止牛党、李党,或真或假的清流……还有一类官员,被我称作浊官。”
他转头凝视儿子,眼中似有火苗跳动:
“这等官儿,上不得台面,却最是难做。
“真与世同浊,倒还好说……”
只怕心向光明。
“父亲何出此言!”
谭澜急道:
“您主政雷州八年,鼓励农桑,整顿吏治,当地百姓对您感恩戴……”
“我做得好吗?”
“好极了!”
谭杭笑道:
“这便是我为何要结交王守澄,谋求升迁的缘由了。”
他喟然长叹道:
“为父此生,早已认命。
“文官清流视我为异类……来路不正的功名,亦无法洗刷。
“但是澜儿——”
他转头看向谭澜:
“为父报国之心,为民之志,从未变过。”
谭澜怔在原地,看着父亲苍老的手指轻轻抚过官袍,又一次折叠起来:
“人这一生啊,就算被推进泥潭,染得一身污浊……也不能就此沉沦,庸庸碌碌地腐烂。”
那之后,已自诩为浊官的谭杭,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开始每月都给长安的权阉写贺信——
王守澄在世时写给他,死后就写给仇士良、鱼弘志。
因无钱送礼,好听的话来回也就那几句,谭杭从未得到过权宦回复。
但他仍坚持年年写,月月写。
明明在朝中,半个替他说话的文官都没有;
坚持了四五年后,谭杭竟真被擢升为雷州刺史。
官位是高了,任所却愈发偏远。
此生再难回杭州。
唯有儿子名字里的“澜”字,还留着故乡江水,涨潮时的童年记忆。
谭杭就任刺史后,停止了给宦官写信,刻意与岭南官场保持着疏离;
将全部心力,倾注在治理这块边陲之地。
朝廷的饷银迟迟不到,他便取出多年积蓄,填补亏空;
积蓄散尽,则变卖跟随多年的老驴,挽起裤腿,与军民一同下地耕作。
烈日下,他那身打着补丁的官服沾满泥点,与寻常老农无异。
“阿父,您这是何苦……”少年时的谭澜看得眼眶通红。
谭杭只是抹了把汗,继续弯腰插秧。
只因在这大唐最南端的疆土上,每一株禾苗都是他的奏章,每一户炊烟都是他的政绩。
当暮色中,传来孩童的嬉笑;
当集市上,飘起新米的芬香;
谭杭褶皱纵横的脸上,便会浮现出朝堂诸公,永远看不懂的满足。
——除了卢钧。
他是第一个,看穿谭杭“浊官”面具的人。
上任岭南节度使的次月,查验完户籍赋税——尤其是雷州的显著增长后,卢钧立即亲赴海康县。
两人促膝长谈三天三夜。
从此,卢钧便成了谭杭的唯一好友;
私底下,经常就家国大事交流看法。
黄巢在岭南的治瘴之举,自然得到了这位雷州刺史的密切关注。
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短短半年间,竟让琼州乃至整个岭南道为之震动——
他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真如卢钧所说,是大唐栋梁之材?
二月前,谭杭对黄巢寄予厚望。
不仅有着与自己相似的平民出身;
更因其展现出的治世之才,远胜于己。
谭杭还曾对雷州军民夸赞道,黄县令的到来,乃岭南之福。
二月后,卢钧却带来惊人消息:
提出岭南大计的黄巢,竟为促成琼疆抬位,投靠权宦麾下。
震惊之余,谭杭敏锐地意识到:
无论黄巢目的为何,那些等着摘桃子的世家权贵,才是更大祸患。
以下是谭杭站在个人视角,得出的分析。
“首年五十万贯,次年谎报政绩再索巨资,如此数年,国库数百万资财尽入私囊。”
密谈时,谭杭对着卢钧拨弄了整夜算盘,并郑重表示:
“首年开发用不了这许多。不如暂扣三十万贯,观新任刺史行止。
“若四州刺史真心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