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举指挥士兵将尸体藏于二楼床底,从内部反锁房门后,再由窗户翻出,如此或可拖延至明日午后才被人发现。
处理完毕,黄举天望向远处渐弱的火光,心头涌起一阵悲凉:
‘这般火势,父亲与祖父恐怕都已……’
若是他能早到两日,赶在孔家发难前归来,结局或许会有所不同吧?
刹那间,这位自幼在此长大的游子,竟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又该去往何方。
他怔怔地望着火光,忽然目光一凛:
‘不对,火势怎会减弱得如此之快?’
既然敌人已退,黄举天不再顾忌,立即率领五十名士兵策马疾驰。
为避开城头守军视线,他们特意绕道南面,迂回接近黄家。
随着距离拉近,惨状逐渐清晰:
占地二十亩的宅院已成火海,处处都是被烈火吞噬的痕迹。
然而黄举天非但没有显露悲色,反而急切地问道:
“黄揆,我离开前绘制的几份新宅图纸,父亲最终选了哪一套?”
灼热的火浪扑面而来。
黄揆望着仍在燃烧的废墟,木梁不时发出断裂的脆响。
他喉头发紧,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实在不明白兄长为何要在此刻询问图纸的事。
但他还是哑着嗓子答道:
“就是用了很多混凝土的那份……
“可你走前备的料太少,阿爷只得将外院改作砖木结构,只有过了三道门的内院全用混凝土,连地板都是。
“省下的材料,阿爷在前院挖了个池塘,每月还专门雇人换水……”
说着说着,黄揆突然顿住,难以置信地望向兄长:
“阿兄,你的意思是……”
黄举天不敢妄下断言。
他的目光在熊熊燃烧的宅院间逡巡,最终选定一处火势稍缓的院墙,沉声下令道:
“就地取土,集中灭火!”
五十名平蛮军士兵立即以刀剑为铲,在土地上奋力挖掘。
黄家兄弟死死盯着,这座被浓烟笼罩的新宅;
暗自祈祷着奇迹的发生,却又不敢抱太大希望。
奇迹没有出现。
出现的是令人震惊的事实——
当他们奋力将土块抛向火墙时,墙内竟也传来泼水声,和模糊的人语。
只是,里面的动静,在察觉到外界异响后戛然而止,似乎有明显警惕。
黄揆心跳如鼓,翻身下马时险些踉跄。
黄举天则强压住内心的激动,高喊:
“阿爷!阿翁!可是你们在里边?”
“举天?”墙内传来黄宗旦犹疑的回应。
“孙儿啊!”紧接着是黄翁激动的呼喊。
双方这才卸下防备。
墙内墙外齐心协力,一方泼土一方浇水,硬是将这处墙角的火势压了下去。
突然,内院传来马匹惊恐的嘶鸣。
黄宗旦洪亮的声音穿透火墙:
“都退远些!”
伴随着轰然巨响,三匹尾鬃燃火的惊马,拖着车驾破墙而出,在漫天飞舞的火星,和砖石间冲开一条通道。
滚滚浓烟中,黄家族人相互搀扶而出。
黄宗旦依然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粗麻背心;
而近来注重仪表的黄翁,却已将儒衫撕作布条,浸湿后分与众人掩住口鼻。
“举天?当真是我儿回来了!”
“阿爷!阿翁!”
三代人相拥而泣,互相拍打着臂膀开怀大笑。
只有黄揆伏在父亲肩头,哭嚎道:
“阿爷,你们是怎么……怎么活下来的?”
黄宗旦扯过儿子衣袖抹了把脸,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七日前,孔府管家孔平携重礼登门,表面恭敬,言语间却极尽挑衅之能事。
幸而接待他的,是得了黄举天“人淡如菊”真传的黄翁;
又因李商隐提前示警,这才强忍怒气,始终以礼相待,敞开大门送对方离去。
至于李商隐,黄翁则不顾孔平阻挠,强留他在府中养伤。
期间,李商隐将广州发生的变故、以及他对孔望归之死背后阴谋的猜测,全盘道出。
黄翁顿觉大事不妙,连夜与黄宗旦商量脱身之计。
为掩人耳目,他们先假借惩戒之名,遣散了一批跟随多年的忠仆。